6.乌妮格家族(36)

那轮太阳早晨还火红鲜艳,此刻吊挂在半空中,却被一层灰蒙蒙的云团裹住了。没有风,看来这种令人压抑的阴霾天气,还要继续下去。或许,还要飘下一场大雪。

老铁子骑马走在沙坨子中间。这方圆百里的莽古斯·芒赫,他是太熟悉了。几十年来,因各种原因他几乎走遍这里的沙坨、沟坡、沙洼滩,甚至大西北的死漠区他也很熟悉,还差点儿把命搭在那里边。他曾给考古队和测绘队带路。那位老考古学家站在沙坨子上说:“这里是辽代契丹族的发祥地,契丹人的文化在沙漠下边!”那位老学者,为那消亡的民族和其消亡的文化感叹:“也可以说,契丹人是被沙子埋掉的。”其实,把这一带草原的沙化归罪于契丹人弃牧为农,开垦草地种粮的政策,有些冤枉。严格地讲,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相对抗、相争夺,远远早于契丹人就开始了。把广袤的草地翻开,以播种粮食为生计,轻轻松松安居一处,这比一年四季游牧八方,逐水草而居的流浪生活可舒服多了,也省事得多。农业对牧业的侵入,把放牧草地改为开垦农田,这是人力无法扭转的历史趋势。蒙古帝国的大可汗成吉思汗为了抗拒农耕文明,曾下令把占领的农田都改为放牧场。当然这是行不通的,如潮水般猛涨的人口,用有限的牛羊马肉是喂不起的,还是得搞农耕。如果蒙古帝国不是有幸被赶出元大都,回归草原,重操旧业,以牧为生的话,那么后来的清朝满族人的结局也就是他们的结局,失去语言、文字、习俗和土地,完全消融在汪洋大海般的汉族文化和其人口中。这是人口少的民族求大的悲剧。遗憾的是,蒙古人可以逃出北京,可逃不出农耕方式的侵入。科尔沁草原西南部,这片契丹人开辟的土地上,蒙古人也接收了农耕文明,开垦起脚下的草地,播撒起五谷种子。随着日益扩大的农田,随着如潮水般涌入的内地农业移民,草原的沙化就不可挽回地漫延了。人们把绿色的草地,弄成黄黄的沙坨之后,再去寻觅开辟新的草原为农田,一步步深入到草原腹地,于是往北霍林河草原、鄂尔古纳河流域,以及呼伦贝尔草原多部地区,都沦为半沙化的坨包和阡陌纵横的农田。往西阿拉善和伊克昭盟一带蒙古地,更加惨了,基本全盘沙化,人退沙进,大漠正以疯狂的速度,围困起人类聚集躲存的都市和城镇。老铁子脚下的这片荒无人烟的莽古斯·芒赫沙化区域,就是这样形成的。此刻,它静静地躺着,在死般安宁中沉默着,它连个呻吟的精神气儿都消失了,好在皑皑白雪,遮盖了它那百孔千疮的裸露着黄沙的躯体,令人看不清它是富饶还是贫瘠。

老铁子牵着马,登上一座高沙坨子。面对这片死静的土地,深深叹了口气。他坐在土坎上,掏出烟袋锅“吧嗒”起来,他又苦苦琢磨起那只神秘的老银狐。追寻了这半天,一无所获,那物就如这眼前的青烟般随清风消逝无踪了。他眼前,又浮起刚才胡大伦那副阴不阴阳不阳的笑容来。于是,他站起来,决定先去窝棚那边瞧瞧,别让他真的抓住了啥话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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