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9月的中国江南,丹桂飘香,这儿那儿的田地上,沉甸甸的稻谷压弯了枝头,鹌鹑在远远近近的地头上划空飞过。农民们收拾晒场,准备刀筐,远处的阵阵稻浪预示着新中国第一个好年景的降临。解放战争的硝烟逐渐散去,饱经创伤的大地也似乎远离了拼杀呼喊,为备受战乱之苦的人们带来了安宁与祥和。在老百姓的目光中,晚季稻谷丰收在望,城镇乡村社会安定,大人孩子们憋足了劲头,准备为刚刚成立的国家大干一场。除了台湾还没有解放,人们都在盼望着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从此就远离战争、安享太平。
至于台湾还没有解放,吴铁锤欧阳云逸等基层干部的看法与他们的师长、军长几乎是如出一辙。在张仁清军长看来,解放台湾只是早晚的事。在他眼里,东南沿海诸岛以及台湾都不过是囊中之物而已,他们九兵团伸伸手就能够摘下来。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战斗序列中,九兵团的十几万大军是绝对主力,在攻台战役中将担负起开路先锋的历史重任。打下大上海之后,他这个军与九兵团的其他兄弟部队一同肃清了东南沿海一带的国民党残余武装,而后就地开始了大规模海上练兵活动,为即将到来的攻台战斗做准备。部队进行了扩军整编,全军五万余人,兵强马壮,士气高昂。经过一年多时间,部队的战备训练已初具规模,他们就等着毛主席中央军委一声令下,打过台湾海峡,解放台湾宝岛。
这一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张仁清等作战部队的高级指挥员也多少了解一些情况,但是又都认为这个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战争离他们很远,即使情况复杂或者恶化,也还有东北边防军,而他们的任务是攻打台湾。东北边防军是在朝鲜战争爆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内,由党中央毛主席决定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基础上,抽调了四野的主力部队组建而成,后来证明这个决策是十分英明的。当麦克阿瑟指挥的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踏入北朝鲜的领土进而将战火烧到鸭绿江边的时候,第一批出国抗击联合国军的部队就是这个四野的主力十三兵团,首战告捷,将来势汹汹的沃尔顿·沃克的第8集团军从鸭绿江赶回到清川江。虽然时下的朝鲜风云变幻,但是张仁清总觉得它远在天边。有毛主席中央军委运筹帷幄,他们一心一意准备好打台湾就行了。
7月中旬,作为军长兼政委的张仁清曾带着几个师的政委到上海参加华东局党委的扩大会议,可是会议刚刚开始不久就突然中断了原定议程,通知陈毅等华东局的主要领导紧急赶赴北京去参加中央政治局会议。大家一时不明究竟,但也猜测到中央政治局的会议可能与朝鲜有关。回到部队的海训基地以后,师团这一级干部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师长黄天柱还大老远地专门跑到军部,摩拳擦掌,说什么先去朝鲜打美国佬,打了美国佬再回头解放台湾不迟。张仁清当时还批了他几句,说他是个人英雄主义。张仁清说去朝鲜轮到你了?四野老大哥那么多主力,哪个军拉出来遛遛不比你强?你的任务就是组织部队搞好海训,命令一到,你拉得出,过得去,打得赢就行了。可是使张仁清没有想到的是,战局的发展变化是如此之快,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命令很快就来了,但不是要他们去东南方向的台湾,而是去东北方向的朝鲜。
9月7日,张仁清又一次到上海参加兵团会议。兵团首长讲话后,华东军区司令员陈毅传达了中央军委的决定:九兵团即刻解除攻台训练任务,开赴山东兖州地区训练整补,做好入朝参战准备。9月8日,毛主席电令:
九兵团全部可以统于10月底前开到徐济线,11月中旬开始整训。
军令如山。在这个荷花正当红金谷正当香的季节里,全军紧急收拢部队,清点移交物资,拟定开进计划。10月7日,全军所属各师即由上海黄渡、南翔、江苏昆山等车站分别登车,浩浩荡荡地向北开进。不过对于即将到来的入朝作战,为保密起见,这时候还只有师以上干部了解掌握,而部队并不知情。吴铁锤欧阳云逸他们接到的通知只是训练整补,被告知“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去练兵”。
对于如此大规模的变化,张仁清也处之泰然。15岁参加中央红军,爬雪山过草地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发展淮南、浙东抗日根据地,打过日本人;率部参加鲁南、莱芜、孟良崮大战,粉碎了国民党对山东解放区的全面和重点进攻;淮海、渡江战役摧枯拉朽,横扫蒋介石千军万马,随后又打下了大上海,历经大大小小的战役战斗近百次,所谓戎马一生,处惊不变。去朝鲜打美国鬼子又怎样呢?美国人过去帮蒋介石打内战,现在又帮李承晚打朝鲜,把战火直接烧到了鸭绿江边,部队对这个趾高气扬的美国佬历来没有好感。周总理说了,唇亡齿寒,中国人民绝不会看着自己的邻国遭受侵略而坐视不管。虽然这是一个新对手,是武装到牙齿的强大敌人,但是又能怎样呢?毛主席早有论断,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何谓纸老虎?就是看上去貌似强大,实际上经不住一阵痛打,一戳就破。虽然部队目前尚处在保密状态,还没有进行入朝动员,但是张仁清相信自己的部队。他这个部队是新四军的老底子,从江南的抗日游击队起家,先后打过日本人、皇协军、忠义救国军,打过国民党的杂牌武装、地方军、中央军,大小战役战斗千余次,一路发展壮大,所向披靡。这就是他的这个军,现在这个军一旦知道去打美国佬,全军上下都会嗷嗷叫唤。但是张仁清也想到事发突然,部队准备的时间很仓促,会带来许多困难。好在毛主席有指示,开到徐济线以后进行整训,经过整训,部队的准备将会更完整、更充分。想到这里,张仁清放下心来。他靠在硬邦邦的座位上,把脸转向车窗外的初秋。
车窗外,金黄色的稻田和一片一片的水乡慢慢向后滑动,后来这样的景色逐渐被绿色的玉米地以及褐黄色的豆子地所取代。丹桂的芬芳也愈来愈淡,它们渐渐消失在军列后方那个收获的季节里。
令军长张仁清同样不能想到的是,由于战局的迅速发展,徐济线的整补训练最终成为了纸上谈兵的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