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作家的疏忽或者漫长的时间,已使我们无法知道米尼安人 ()①妻子的姓名和数量,因而也不公正地抹去了她们因格外英勇的行为而应得的殊荣。不过,既然嫉妒的命运如此安排,我便应当尽己所能,给予这些无名女子恰如其分的赞誉,并且尽力使她们永垂不朽,因为她们值得被如此对待。
先说说米尼安人:他们本是品行高尚的青年,是伊阿宋和阿尔戈英雄② ()的同伴。科尔喀斯远征结束之后,米尼安人便离开自己祖先的土地,回到希腊,并将雷斯迪蒙③ ()选作新的居住地。不仅斯巴达人慷慨大度地给予米尼安人公民权,米尼安人还当上了元老院议员,进入了斯巴达共和国的当权阶层。然而,他们的后裔却忘记了当年斯巴达人的殷勤慷慨,铤而走险,企图让公众的自由臣服于可耻的奴役。
当时的米尼安人都是富有的青年,不仅以自身的地位高贵闻名,而且还依靠他们与斯巴达贵族的联系而身价倍增,名声显赫。他们有许多优越之处,其中包括美丽的妻子们,她们都出身于斯巴达贵族家庭,而这当然也是极为重要的现世荣耀。米尼安人还有大量扈从仆役。但是,米尼安人并不感激给予他们这些赐福的共同祖国,反而将这些赐福看做自己美德的结果。如此,他们便被愚蠢妄念冲昏了头脑,竟以为自己比其他一切人都高贵。这种态度使他们陷入了对权力的渴望,并使他们制定了颠覆国家的轻率计划。米尼安人的罪恶图谋败露后,他们被捕入狱,并被作为国家公敌,公开判处了死刑。
按照古代斯巴达人的惯例,宣判次日夜里,刽子手就要将这些米尼安人处死。当夜,悲痛哭泣的米尼安人妻子们想出了一个搭救死囚丈夫的出奇计划,并立即实施。暗夜将临,她们穿起粗劣凌乱的衣服,用面纱遮住泪痕斑斑的脸,贵族女子的身份使她们很容易地获得了狱卒的批准,进入死牢,去探望即将被处死的丈夫们。她们来到狱里,没有将时间浪费在哭泣和悲叹上,而是立即将营救计划讲给丈夫们听。她们和丈夫调换了衣服,丈夫们像女人那样用面纱蒙住了脸,流着热泪,目光垂地,佯做悲哀。借助暗夜和狱卒对贵族女子的尊重,这些本来注定要死的男人偷偷溜出了岗哨,而他们的妻子们则在死牢中做替身。刽子手的助手们到死牢中提死囚去刑场时,发现的不是那些男人,而是他们的妻子,直到此时,这骗局才被识破。
这些女子对丈夫的忠诚的确伟大,她们对丈夫的爱情也的确高尚。不过,我们暂且不提对狱卒使用的诡计,不提搭救死囚,不提元老院议员们的感受,不提那些妻子的行为造成的后果,而仅仅大致思索一下神圣的婚姻之爱和这些女子的大胆吧。
有些人说:婚姻是大自然赋予男女的联结,古老而牢不可破,因此,心存不满的妻子,其仇恨是最致命的;而与丈夫和谐生活的女子,其爱情则最伟大。其原因在于,这种爱火一旦被理性点燃,便不会因疯狂而燃起火焰,却能使双方的和谐更加温暖;它用温情将两颗心联合在一起,使夫妇的欲望协调一致。爱情若习惯了如此安宁的结合,便会做到维持这种结合必须做到的一切;它绝不会做出任何放任或冷淡之事。倘若命运之神并不友善,爱情会欣然忍受磨难艰险,并且永远保持警觉,制定自卫计划,找出妙药良方,必要时还能够设置种种骗局。
正是这种甜蜜的爱情(它因夫妇间安宁而亲密的关系而得到加强),才使米尼安人妻子们的精神如此热诚。当丈夫身处危险的时候,她们集中了机智,想出了那些平素无法想出的计策。她们准备了工具,制定了行动步骤,想出了欺骗那些严苛而警觉的狱卒的办法。她们弃绝了感官享乐的迷雾,懂得为了友人的安全,当竭尽全力,做出一切高尚的努力。她们从心底唤起了一种责任感,于是不顾后果,着手实施大胆的行动,以使自己的丈夫逃离险境。结果,这些妻子的高尚爱情使丈夫们免除了死亡,获得了自由,而公众的权威本已将他们定罪监禁。同样的爱情也使那些注定将被斩首的人逃脱了刽子手的掌心,重获生命与平安。最不同寻常的是,为了达到目的,这些女子逃避了法律,对抗了公共法令,对抗了元老院的权威,对抗了全城人的意志,而她们却不怕在那些上当狱卒的眼皮底下,将自己囚禁在死牢中。
我真不知如何对如此忠诚无私的爱情做出充分的赞扬。我确实感到,倘若这些女子的爱情不是如此热诚,倘若她们与丈夫的结合不是如此牢固,倘若她们依然若无其事地留在家中(因为她们有权如此),她们便不会做如此伟大的壮举。
总之,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那些妻子其实是那些被判决的真正男人,而当时被囚禁的米尼安青年其实却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