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惊悸 第十章(2)

想到这里,红卫兵肖冬梅又泪如泉涌起来,擦也擦不尽。

“别哭!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抽抽泣泣地哭!非要哭你就给我来个号啕大哭,那也算你哭出了档次。”

女郎皱着眉,微欠身,伸长手臂从茶几上拿起了烟盒……

肖冬梅从小长那么大从没号啕大哭过。既然明知自己哭不出档次,既然对方不能容忍她那种抽抽泣泣的哭,她也就只有强忍咽声,默默地流泪不止。肃垂着双臂,连用手擦泪也不敢了。

“过来。”

她半点儿也不敢迟豫地走到了女郎跟前。

“坐下。”

女郎缩了自己的双腿,拍拍沙发。

她乖乖地坐下了。女郎的双脚就交叉在她身旁。那是一双白而秀美的脚。十个指甲经过细心的修剪,染了红色。似对儿一模一样的象牙雕的镶珠工艺品。

“你觉得我欺负你了吗?”

肖冬梅摇头。

“那你在我面前哭什么?”

“我想家……想爸爸妈妈……”

“你家在哪儿?”

肖冬梅就努力想她的家乡在哪一个省份。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关于这一点,她和另外三名红卫兵全都失忆了。

“又装模作样是吧?”

“不是装的。”她又流泪了。

“想不起来算了。别想了。我怎么一时慈悲,把你这么一个神经有毛病的小破妞带回家来了!”

女郎说罢,从裙兜里掏出手绢,塞在肖冬梅手里。

肖冬梅一边擦脸上的泪,一边鼓足勇气问:“大姐,这儿真的不是北京吗?”

“北京?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儿是北京呢?”

于是肖冬梅将自己离开家乡那小县城,怎么样怎么样与自己的姐姐和另外两名红卫兵战友开始长征,怎么样怎么样遭遇了雪崩,以及被救后怎么样怎么样成为首都北京的客人,并受到敬爱的江青妈妈亲切关怀之事,一五一十地讲述给女郎听……

女郎自然如听痴人说梦。

“等等,等等!”女郎不由坐起,收拢双腿,手儿环抱膝盖,瞪着她问:“你说的那是哪辈子的事儿?”

肖冬梅一愣,喃喃地嘟囔:“就是今年的事儿呀!”

“你知道今年是哪一年吗?”

“今年是1967年呀,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呗!”

“错!今年是2001年。前年咱们中国刚欢庆了建国五十周年!”

“2001年?”

肖冬梅自然也如听痴人说梦,也呆呆地瞪着女郎,仿佛对方神经有毛病似的。

“你别他妈这么瞪着我。我神经没毛病!”

女郎蓦地站起,离开沙发,满屋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一册画报,往沙发上一扔,指着说:“自己看!”

肖冬梅拿起画报,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行大红字——“欢庆建国五十周年专刊!”

她不禁狐疑满腹地抬头看女郎。

女郎又一指:“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印着历史,让你看那画报!”

肖冬梅不敢不看,也确想看个明白,不料一翻,偏巧翻到的一页上,印着首都各界群众欢庆粉碎“四人帮”的情形——王、张、江、姚的漫画头像画在人们手中高举着的牌子上,且都用红色画了重重的“×”。“四人帮”这个特定之词,她是根本不知因而根本不解的。但除了王洪文,另外三个的照片都是当年经常见报的,也是她只消扫一眼就立刻认得出来的。而此页的对页上,印着北大师生擎举写有“小平您好”四字条幅的情形……

肖冬梅立刻将画报合了,往地上一扔,语调坚决地说出一句话是:“我不看!”

“为什么?”

“反动!反动透顶!”

“胡说!”

“……”

“捡起来!”

“……”

“我命令你捡起来你听到了吗?!”

肖冬梅只得又乖乖地将画报捡起。

女郎一步跨到沙发跟前,劈手夺下画报,坐在肖冬梅身旁,翻开第一页后,表现出极大耐心地说:“看来不给你上一堂必要的历史课是不行了!我讲,你要认真听!认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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