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附体的人们(1)

第五章 被附体的人们

那里藏着一个女人。在大东京的一角,藏着一个女人。

她是一个被人们忘却了的女人。傍晚时分,她离开这个临时住所,第二天早晨才回来。就像是害怕日光,白天她从来不出门,一到晚上就恢复了生机。

她没有迁移证,房东也没有打听她的身份。

这样一个女人,说不定哪天就会销声匿迹。不过,房东一点也不在乎。只要预付房租就是好房客——房东的脸上写着这样一行字。

战后东京的夜里有无数这样的站街女,这个女人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假如说没有战争,这个女人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堕落她别无选择。

房东不知道,那些站街女朋友们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一身美丽的刺青。那刺青很美,却是不吉利的烙印。不吉利的烙印布满了她的全身。

她诅咒自己身上的刺青,痛恨自己身上的刺青,痛恨的程度连她自己都无法形容。

这身刺青只能说是她年轻时的一个过失。她的哥哥、姐姐、父亲以及当时已经死去的母亲,都是全身刺青。到她家里来的人,不分男女,身上都有刺青。正如在残疾人的世界里,肢体健全者反被认为是残疾人那样,她曾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刺青是一种羞耻。姐姐的态度也是严厉的。那时候姐姐已经有刺青了,也许是因为看见妹妹那白皙的皮肤就生气吧。

姐姐挖苦她说:“你不敢刺青,是怕疼吧?像你这样的孬种,才忍受不了那样的疼痛呢!”

听了姐姐的话,她特别愤怒,于是开始缠着父亲给她刺青。

“我还以为只有你是另类呢,闹了半天蝌蚪就是蝌蚪,永远也变不成鲶鱼!”父亲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开始在她的后背刺青。剧烈的疼痛,犹如被火筷子烧灼,她咬着牙忍住了。

从她开始刺青的时候起,她家开始不断有厄运降临。首先是警察闯进家里来,没收了刺青用的工具和图样。刺青师的身份一旦暴露,原来住的家就不能住了。然后就是不断地搬家,父亲的活儿少了,整天喝闷酒,全家人的生计也成了问题。就在她身上的刺青完成不久,父亲就因心脏麻痹英年早逝了。

她从此开始堕落。一个全身有刺青的女人,嫁给一个正经人是不可能的。她的姐姐到横滨当了妓女,她自己则辗转于名古屋、东京和广岛,像浮萍一样漂来漂去,就连自己都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得到自由,只能靠卖身度日。

日本战败时她在广岛,不过美国在广岛投下原子弹那天,她正好陪着一个客人到远离广岛的地方旅行去了,奇迹般地躲过了一劫。

战争结束了,她非常想回东京。尽管明明知道东京没有房子住,没有东西吃,可她依然归心似箭。虽然她没有马上实现愿望,但终于在战争结束半年之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东京。化作了废墟的东京,到处是瓦砾,到处是犯罪。

她在废墟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为了生存,她只能重操旧业。

然而,这种日子也没有过多久。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尝到了初恋的滋味。应该说已经深知男人的她,居然燃起了火一样的恋情。她愿意为了那个男人去死,也愿意为了那个男人去杀人。

她从心底里是那样想的。但是,她意想不到的是,黑暗的地狱张开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大门,就要吞噬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幸福。惨不忍睹的刺青杀人事件,马上就要拉开帷幕,而她就要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更是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她的化名叫林澄代,她父母给她起的名字是野村珠枝。

在一个由画室改造而成的实验室里,最上久盯着高压釜长叹了一口气。这个高压釜是为了制造氨基酸和葡萄糖借钱买来的设备,借的钱还没有还上。在东京恶劣的粮食供应环境下买这种设备,本来就是不合适的。

但是,最上久并不感到特别悲观。麸皮啦,脱脂大豆啦,腐烂的咸鱼啦,各种各样的材料都想试一试。由于材料有时候买得到有时候买不到,结果还是闲逛的时间多。不过最上久总是在想,只要把足够的材料弄到手,这么一点点损失一下子就能弥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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