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鸟住在树里面,所以树就是啄木鸟的家(3)

(23)

我做好饭后,见沈佑睡得正熟,便没忍心将他叫醒,闲来无事,又顺手把那乱得堪比飓风过境的屋子里里外外仔细打扫收拾了一遭。

经常看到言情小说里描述男主有洁癖,东西永远是整齐的,房间永远是整洁的,从这个方面来看,生活能力和学习能力成反比的沈老师,绝对是个炮灰的命…… 等一切搞定天已擦黑,我再度去卧室喊沈佑起来吃点东西,却发现他的体温有不降反升的苗头。我一惊,忙取来药片喂他服下,又拿湿毛巾一遍遍给他敷额擦颈。

大概是烧得难受,沈佑开始无意识地辗转挣扎,偶尔还含含混混地说些胡话,输啊赢啊打赌啊意外啊什么的,貌似还掺杂着几个陌生的人名,我听不清也听不懂,便不再去留意。

这些估计应该跟他在北京的那几年有关,只是看他如同坠入无底梦魇般的痛苦模样,当不会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一直折腾到晚上九点多,情况才总算有了好转。他沉沉睡去,我不放心,便仍守在床边。从小到大我都很少见沈佑生病,加上阑尾开刀那回,自有记忆以来绝不会超过五次,且每回都凑巧两家的大人不在,只有我忙前忙后地陪着。现如今,才重逢了几个月,这小子便又莫名其妙地病了,让我实在有些怀疑,究竟是天作孽还是自作孽……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沈佑挺直的鼻梁,“又要让我不分对错地让着你,又要让我任劳任怨地照顾你,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啊?”

似是被弄得痒了,他皱皱眉躲开,偏首侧身,脸颊恰恰压住了我来不及收回的手,顺势在我的掌心蹭了蹭,他慢慢掀开一半的眼帘,既浓且长的睫毛扑闪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勉强将散乱的焦距对准了我,再经颇显费力地一番辨识,方忽地绽出一个笑来,软着沙哑的嗓音,“阔阔,你在呢。”

我见他明显还犯着迷糊,便顺着话答应:“在啊。”

“会走吗?”

我帮他掖好被角,随口哄着,“不会。”

他睁大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我,像个小孩一样执拗,“不许骗我!”

我无奈,“骗你的人是小狗行了吧?”

他便笑着点点头,似是终于放下心来,复又闭上眼睛,安静了几秒,忽地叽叽咕咕冒出一串疑似咒语的碎碎念,“我一定要很快很快长大,比阔阔高很多很多、比阔阔壮很多很多、比阔阔厉害很多很多、比阔阔……”

“……你打小是恨我啊还是恨我啊还是恨我啊……”

他默了默,又用比之前清晰得多的话语一字一顿,“我要做大树,让阔阔做啄木鸟。”

我不解,“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扁着嘴,“笃笃笃……”

这句我听懂了,是在模仿啄木鸟打洞…… 闹腾了一阵子,沈佑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陷入沉睡。我的那只手还被他压着,试着想要抽出,却每次都因见他不舒服地皱了眉而作罢。后来我觉得有些困,便就势趴在床沿上打盹。

起初我睡得并不安稳,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无数记忆的碎片交叠穿插,那些人那些事,汇聚成铺天盖地的画面呼啸而来。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躲不开,也抓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有一声极轻的叹息,紧接着,身体被一种仿佛永不会消失的温暖所包围。

扭曲的画面散开,唯余一棵参天大树静静地伫立在我面前,用枝繁叶茂遮蔽风雨、挡去烈日,留下一片只属于我的荫凉。

树干的中间好像有个洞,我正仰头试图看清,却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给吸了进去。

黑暗散开,面前出现一个红彤彤的椭圆形东西,挂在那儿一跳一跳,看上去还挺眼熟,长得跟个椰子似的……

我刚想伸手去摸,脚下却是一空,心一抽,醒了…… 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我才弄明白自己正睡在沈佑的床上,而他则不知是何时起身离开的。我拉开窗帘看看高高挂的太阳,原来竟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怪不得这么饿。

我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只见沈佑正盘腿坐于沙发,双手在膝上的电脑飞速敲打,听到动静头也没回,“电饭锅里有饭菜,开着保温,可即食。”

“噢……”我打着哈欠飘去洗漱,完全醒了后才想起来问:“你的烧退了?”

“嗯。”

“感冒药吃了?”

“嗯。”

“那也该多休息啊,干吗一早起来就对着电脑?”

“赶论文。”

“不是已经交了吗?”

“这次是国外期刊。”

“怎么忽然用功了?”

“赶毕业。”

“……跳级是种病,得治!” 工作和学习中的沈佑总是非常投入,惜字如金,且对外界刺激所做的反应基本完全出自于本能。

我捧着饭碗在他旁边坐下,“毕业了还要继续读博士后吗?”

“做教授,留校。”

“都打算好啦?”

“你找不到工作或者被炒了就考我的研究生,以你的智商,复读一年,落榜一年,时间刚刚好。”

“……”

我闷闷地开始扒饭,不再自取其辱。

过了几分钟,沈佑短暂休息,活动了一下手指,抽空瞄我一眼,“学校的环境单纯,比较适合你。”

我不领情,“别弄得好像都是为了我考虑一样。”

他淡淡说了句:“你老板说得没错,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为她做些实实在在的事儿。” 我心中一动,偷眼看了看已经再度开始专心干活的沈佑。他的脸色虽仍苍白,眉眼虽显憔悴,却是轮廓清晰棱角分明,与同龄人相比,先一步褪去了所有的青涩,露出几分经过历练而后可担沧桑的峥嵘。

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个俗不可耐的问题:“沈佑,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呀?”

“会做家务。”

“……天底下百分之八十的女人还有全世界的保姆都会这个!”

“可我愿意跟她一起吃年夜饭的,只有一个。”

我一愣,“你过年不回北京了?”

他点点头,又语气平平地来了句:“敢问为什么,我就掐死你。”

“……” 我乖乖闭嘴,埋头苦吃,只觉得这随便混在一起的剩菜剩饭,简直是天上地下最最美味的东西。

爸爸另娶,妈妈再嫁,虽然他们都依然爱我,每年也都会分别邀请我去他们的新家过年,可是新组成的家里,毕竟没有我的位置,我又何须去破坏别人的一家团聚。

已经好几年,没有人陪我吃年夜饭了…… “那个……”在被连番打扰的沈佑忍无可忍爆发之前我连忙发誓,“最后一个问题,我保证!”

他眼也没抬地哼了一声。

“大树和啄木鸟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家。”

“啊?”

沈佑开始深呼吸,似乎在强忍着把电脑砸在我这白痴脑袋上的冲动,“啄木鸟住在树里面,所以树就是啄木鸟的家。笨死你算了!”

我张了张嘴,有些愣神。所以,沈佑是从很久以前,就想要给我一个家了吗?

所以,他不停地跳级,包括考到这所学校,乃至于现在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能在不久的将来,给我一个无风无雨的温暖小家?

我真的可以,这么认为吗…… “听说,女人会因为一个男人对自己很好而被感动,又会因为感动而心动并爱上对方。如果你是这个男人,会不会介意?”

沈佑已完全投入到了忘我的工作中,无视了我悍然违反之前誓言的行为,进入第六感小宇宙的自动回答模式,“所有的过程都是为了结果服务的。”

“你的意思是,只要最后爱上就行,不用理会原因?”我想了想,“可你难道不担心,如果另外有一个男人,也对那个女人很好的话,她就变心了呢?”

“你以为四海之内皆她妈呀?”

我:“……” 不得不承认,话糙理不糙。

人这一辈子,能碰到一个对自己掏心掏肺好的人已是奇迹,又如何敢再去奢望更多?

何决的心结,我的困惑,到了沈佑这儿,竟会变得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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