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他忘记了所有。忘记了那溪畔浣纱的女子,忘记了那化蝶比翼的女子,忘记了那涉江采莲的女子,忘记了那吟风弄月的女子,忘记了那舞文弄墨的女子,忘记了那抚琴高歌的女子,忘记了那簪一朵辛夷花在襟上的女子,忘记了那念着他的名字寻寻觅觅的女子 他眼里唯一望见的便是皇都的金碧辉煌与宏伟壮丽,这世间怎么还会有如此气派的城池?嗬,这可是大宋的国都,是全中国的政治中心哪!他的心在澎湃,他的眼开始湿润,这就是他向往了二十多个春秋的汴京城,就是他要为之奋斗终身的那座城吗?
天哪,如果心可以随着蒲公英自由自在的飞,那么就请这细雨纷飞的春天借我一双翅膀,让我痛痛快快地飞一回吧!在煌煌帝都面前,这世间所有的爱所有情似乎都算不上什么,现在,他只想与眼前这座城池牵手在浪漫的春天里,与她花前许诺,纵使花飞花谢,今生不言不弃,此生与君同,愿作青泥待来年,年年再续。
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这座城,并因为这座城,将那些水做的江南女子纷纷抛诸脑后,不再去想她们的轻歌曼舞,不再去想她们的谆谆叮嘱,不再去想她们的巧笑嫣然,不再去想她们的蹙眉泪眼,不再去想她们的幽怨叹息,不再去想她们哀伤落寞,心里,响起的唯有这座如花的锦绣城,那轻轻浅浅的曼妙之音。
汴梁,我来了!东京,我来了!我柳三变来了!眼前的绵绵细雨,让这座举世无双的城显得更加丰盈润泽,让这座富丽堂皇的城显得更加缠绵悱恻。放眼望去,有花欢颜,暗香浮动,渐入嘉景,那小轩窗内,深画眉,浅容颜,人醉曲,桃花映,风花荡漾,燕语莺啼,美人翩翩起,轻盈舞姿含羞态,回眸,他醉在了这春风十里漫漫长堤上,哪怕再也醒不来,亦是无怨无悔。
东京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刺激的,然而,还没等他将汴梁城的奢华绮丽一一揽入目中之际,大宋皇帝真宗赵恒便在这年正月诏称有“天书”降于皇都承天门,一时间举国称贺,他亦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怀,特为此事挥毫写下一阕新词进奉于上:
琪树罗三殿,金龙抱九关。上清真籍总群仙,朝拜五云间。
昨夜紫微诏下,急唤天书使者。令赍瑶检降彤霞,重到汉皇家。
柳永 《巫山一段云》
又是《巫山一段云》。然而这阕新词却与爱情无关,只是不知那时的他可否想起那个曾让他愿意为之化蝶相伴的女子?武夷山远去了,崇安远去了,佳人亦已远去,他的心完全浸在眼前这座气势非凡的城里,还有那些个紫袍冠带的公相身上。身为工部侍郎的父亲柳宜与爱子重逢,说得最多的自然是求取功名之事,瞧瞧,只要高中进士,你便可以和那些出门骑白马、入门有轿抬的贵人一样,可以成为人上人了,但如果你不肯用心,不肯上进,那为父的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怎么会呢?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建功立业,父亲大人这么说岂不小觑了孩儿?柳宜望着信心满满的儿子轻轻一笑,心想,是吗?这一路上,你整天穿梭于花街柳巷,倚红偎翠,早把功名之心抛到九宵云外去了,莫非真以为父亲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些话,柳宜只是想在心里,儿子初来乍到,他还不想泼他凉水,丧了他的志气,更何况,那些谣言是真是假一时半会还无从判断,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些话都是真的,儿子不还年轻吗?这世间又有几个年轻人没做过糊涂事犯过错呢?良玉,即使偶被玷污,洗干净了,不还是块美玉吗?总之,三变已经来到他身边了,只要自己多留个心,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就行了?难不成还怕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惹出事来吗?
好了,好了,第一次来汴京,总得好好玩一玩、逛一逛的。不过你切莫忘了,等玩过了这阵,就该收收心,给我好好呆在书房里温习功课了。对了,听下人说你刚写了一阕新词,可不可以拿来让爹瞧瞧?
“爹是说三变新写的那阕《巫山一段云》?”
柳宜点点头:“正是。”
“爹真要看?”柳三变转过身,从案几上拣起词笺,轻轻递到柳宜手里,望着他忐忑不安地说,“三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