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按云轩·云衣·巫山一段云(3)

山上的茶叶绿了一年又一年,她美妙的歌喉亦唱了一年又一年。《巫山一段云》,多好的名字,香艳迤逦、芬芳迷人,每一个字眼都隐含着他不羁的风情,处处是诱惑。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她像往常一样,夹杂在一群江南的采茶女子中,麻利而又娴熟地采摘着那一季的新茶。在闺阁中蛰伏了一冬的姑娘们笑意盎然,聚在一起,有着说不尽的悄悄话儿,然而她却始终沉默着,十指纤纤,只把那新茶摘,只因她知道,她是那武夷山中的一只蝶,她的笑,她的痴,她的美,亦只从属于她心底久久渴望的那个从未谋面的他。

她叫云衣。没有丝毫的张扬,一身素衣,一枚简朴的玉簪插在发际,含蓄、静谧在江南的烟雨中,散发着亘古的茶香和淡淡的幽美。隔着遥远的时空,我仿佛看得见她,在株株茶树下翘首而望,盼望着她心中期许的情郎于不羁间突然闯入她的眼帘。此时此刻,我浸在她和他落了灰尘却仍然耀目的陈年旧事里,只愿化身成蝶,停歇在她瘦削的肩头,感受她千年之前的那场喜悦与淡淡的哀愁。是的,我是千年之年伴她左右的一只彩蝶,翩跹在她青春的记忆里,听他为她谱写的那阕唇齿生香的新词。

《巫山一段云》,据传是柳三变有史可查的第一首词作。有人说,这是一阕仙游词,而我更热衷于将它看成一首情词。虽是有些一厢情愿,却又不是无例可循,常年穿梭于花街柳巷,有着情圣之称的柳三变,第一阕词,又怎能不是为那样一个清新可人的女子所感所作?

“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那一天,正是春日静好时,十七岁的他背着家教极严的母亲,丢开已然熟读于胸的四书五经,愣是偷偷跑了出去。父亲柳宜长年在外地为官,管束三个子女的事便落在了慈母头上。三个儿子当中,最小的柳三变自幼便显示出超凡脱俗的气质和不可一世的才华,所以母亲更是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对他的管教相对于两个哥哥而言自是更加严格,然,这一切对年纪尚幼的柳三变来说却是不能接受的。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他日日夜夜被禁锢在死气沉沉的大院内,除了读书便是赋文做诗,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像两个哥哥一样,能够肆无忌惮地穿梭于武夷山的每个角落,看春花秋月,看日升月落,听溪水潺潺,听鸟语呢咙,自由自在地做一个快乐少年。

武夷山的美,在深居简出的少年柳三变眼里是个不可捉摸的谜。阳春三月,处处闻啼鸟,头顶的丽日恰到好处地诠释着他对外面世界的神往,心花怒放的他陶醉在芳草萋萋的绿荫丛中,恣意挥洒着少年无邪的心思,只想用一方青墨研磨出心底最真的渴望与期盼。是的,期盼,他在渴望些什么,又在憧憬着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按捺不住激荡的心怀,想要对天高歌一曲,而就在那个时候,他终于邂逅了她,那个叫做云衣的采茶女。

只一眼,他便丢了魂。世间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不,她本不是人间有,而是天上的谪仙才对;不,她就是那只翩跹飞舞的蝶,一只飞舞了千年的蝶,在他前世今生里徘徊了几千年,从来未曾走出他世界的蝶。

像所有言情小说和唐人传奇里一见钟情式的故事一样,他和她,只因那一眼,便彼此心旷神怡。然而老天却不做美,忽地飘起丝丝小雨,采茶的姑娘们纷纷拎着竹篮,伸手挡着额头,落荒而去。群山开始在雾里摇曳,朦胧的茶树,还有她娇媚的身影,都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一团团墨,浓浓淡淡,在烟岚中飘逸。落进山里的雨,仿若落进绿色的海绵里,被柔柔地接着,悄无声息,山间的翠色瞬间被濡染成了一湾碧溪,远处,一条条白练瘦瘦地挂在“仙掌”上,溅落的丝丝轻纱,网在崖下的小草上 连绵不息的江水,由脚下滔滔而过,浸着冷冷的雨,仍有她裙袂飘飘,在波心里款步,他的心亦随着她的裙裾变得斑驳朦胧。

“姑娘 ”他挡在她面前,满怀羞涩地打听她的芳名。

她低头不语,稍做停留,然后,头也不回地拔腿飞跑而去。

“姑娘 ”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大声喊着,“我叫柳三变!我家就住在附近的五夫里!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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