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外科医生,我们总是互相交流一些让彼此感到意外的经历,而有时候也会讲述一些让自己感到非常懊恼的故事,因为一些不幸的事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们和同行分享的既有在手术室里获得的巨大成功,也有在那里遭遇过的惨痛失败。每个外科医生都有失手的时候,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我们喜欢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但约翰的故事让我开始反思一个问题:我们到底能掌控多少?有哪些事情根本不在我们的可控范围之内?
哲学家萨米尔·格洛维兹(Samuel Gorovitz)和阿拉斯戴尔·麦金太尔(Alasdair MacIntyre)曾于20世纪70年代写过一篇关于人类谬误本质的短文。在一次手术培训中,我读到了这篇文章,从那以后,文章中提到的问题就一直萦绕在我心头。两位哲学家想要回答的问题是:我们为何会在实践过程中遭遇失败?他们将导致我们犯错的一类原因称为“必然的谬误”,也就是说,我们所做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人类并非全知全能,即便是得到先进科技的支持,我们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关于世界和宇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我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0但是,的确有不少领域是人类多多少少可以控制的。我们能够建造摩天大楼,能够预测暴风雪,对于遭受心脏病发作或刺伤的人来说,我们能够挽救他们的生命。格洛维兹和麦金太尔指出,人类的错误可以分为两大类型。
第一类错误是“无知之错”,我们犯错是因为没有掌握相关知识,科学只让我们部分理解了世界的运行规律。有些超高难度的摩天大楼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建造,有些暴风雪我们还无法预测,有些心脏病发作我们还不知道该如何预防和救治。
第二类错误是“无能之错”,我们犯错并非因为没有掌握相关知识,而是因为没有正确使用这些知识。所以,一些摩天大楼因为错误的设计或施工而倒塌了,一些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原本是可以预测出来的,还有一些致命的刺伤被医护人员忽视了,因为他们忘记询问急救人员病人到底是被什么器械刺伤的。
如果把约翰讲述的故事看做是21世纪初医学问题的一个缩影,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原来倾向于“无知之错”的天平现在越来越倾向于“无能之错”了。在人类历史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我们的生活主要被“无知之错”所主宰。给人类带来巨大痛苦的疾病最能说明上述观点。就大多数疾病而言,我们以前并不知道病因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治疗。但仅仅就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科学为我们积累了大量知识,以至于我们现在不能只应对“无知之错”的挑战,还要投入大量精力来应对“无能之错”的挑战。
以心脏病为例。即便是在20世纪50年代,我们对于如何预防和治疗心脏病几乎还是一无所知。比如,我们并不知道高血压的危害,即便了解了这一点,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降低血压。直到60年代,第一种治疗高血压的安全药物才开发出来,并证明是有效的。但那时候,我们依然不知道胆固醇、遗传因素、吸烟以及糖尿病对心脏造成的危害。
不仅如此,在那个时候,如果有人不幸心脏病发作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会给病人注射吗啡止疼,或许还会让他们吸氧。病人必须绝对静卧休养几周时间,医生甚至不允许他们起身上厕所,生怕这些动作会给他们受损的心脏造成更大压力。病患家属所能做的只有向上帝祈祷,希望病人能够挺过去。即便他们能够如愿,病人回家后也基本上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悲惨地度过余生。
但在今天,我们至少有十几种办法,能够有效降低心脏病发作的概率,比如控制血压,让病人服用药物以降低胆固醇水平并消除炎症,限制血糖水平,鼓励人们经常锻炼,帮助人们戒烟等。如果我们发现有人出现了心脏病早期症状,那么还会督促他接受进一步检查。而对于那些心脏病不幸发作的人来说,我们现在也有很多可供选择的治疗手段,这些手段不仅能够挽救病人的生命,还会限制心脏受损的程度。我们可以让病人服用药物以疏通其受阻的冠状动脉;我们还有能够撑开这些血管的支架;我们还能做开心手术,利用搭桥技术绕过受阻血管。在某些情况下,病人所需做的仅仅是卧床休息,吸氧,并服用药物。过不了几天,病人就能出院回家过正常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