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大学的演说[1]

  

(一九二三年二月十九日)

我此时无异游子宁家,因香港及香港大学,乃我知识之诞生地也。我本未预备演说,但愿答复一问题,此问题即前此屡有人向我提出,而现时听众中亦必有许多人欲发此问者。

我以前从未能予此问题以一相当答复,而今日则能之。问题维何?即我于何时及如何而得革命思想及新思想是也。我之此等思想发源地即为香港,至于如何得之,则我于三十年前在香港读书,暇时辄闲步市街,见其秩序整齐,建筑宏伟,工作进步不断,脑海中留有甚深之印象。我每年回故里香山二次,两地相较,情形迥异,香港整齐而安稳,香山反是。我在里中时竟须自作警察以自卫,时时留意防身之器完好否。我恒默念:香山、香港相距仅五十英里,何以如此不同?外人能在七八十年间在一荒岛上成此伟绩,中国以四千年之文明,乃无一地如香港者,其故安在?

我曾一度劝其乡中父老,为小规模之改良工作,如修桥、造路等,父老韪之,但谓无钱办事。我乃于放假时自告奋勇,并得他人之助,冀以自己之劳力贯彻主张。顾修路之事涉及邻村土地,顿起纠葛,遂将此计划作罢。未几我又呈请于县令,县令深表同情,允于下次假期中助之进行。迨假期既届,县令适又更迭,新县官乃行贿五万元买得此缺者,我无复希望,只得回香港,由市政之研究进而为政治之研究。研究结果,知香港政府官员皆洁己奉公,贪赃纳贿之事绝无仅有,此与中国情形正相反。盖中国官员以贪赃纳贿为常事,而洁己奉公为变例也。我至是乃思向高级官员一试,迨试诸省政府,知其腐败尤甚于官僚。最后至北京,则见满清政治下之龌龊,更百倍于广州,于是觉悟乡村政治乃中国政治中之最清洁者,愈高则愈龌龊。

又闻诸长老,英国及欧洲之良政治,并非固有者,乃人经营而改变之耳。从前英国政治亦复腐败恶劣,顾英人爱自由,众曰:“吾人不复能忍耐此等事,必有以更张之。”有志竟成,卒达目的。我因此遂作一想曰:“曷为吾人不能改革中国之恶政治耶?”

中国对于世界他处之良好事物皆可模仿,而最要之先着,厥为改变政府。现社会中最有力之物,即为一组织良好之政府,中国则并无良政府,数百年来只有败坏一切之恶政府。我因此于大学毕业之后,即决计抛弃其医人生涯,而从事于医国事业。由此可知我之革命思想完全得之香港也。

我既自称革命家,社会上疑义纷起,多所误会,其实中国式之革命家,究不过抱温和主义,其所主张者非极端主义,乃争一良好稳健之政府。我经多年之工作组织,卒将满清推倒,而建立一民国以代之。民国成立仅十二年,然自愿存在,必永久常在无疑。在此十二年间,困难至多,人民深遭痛苦,乃责革命家之造乱,谓旧地君主较优于今。然此事实漠视数重要问题,凡民国以人民为主人,我之目的,即在使中国四百兆人皆跻于主人地位,而如何取得此地位之法,一般人似皆未知之。此次改革如造屋然,旧屋已倒,新屋未成,而造成之后,幸福无量。今日之痛苦,实极小之代价而已。

中国以外,革命家之同志甚多,而反对者亦不少。反对派人谓中国改造民国之机会尚未成熟,以恢复帝制为宜。然十二年来复辟企图已有二次,一为袁世凯,一为清帝,均经失败。夫民国政治之未成功,乃因尚未全上轨道,而在过渡中耳。果欲中国长治久安者,必须首先完成此工作,即必须将新屋建造竣工。革命党所遭反对元素甚多:第一为满人,力图扑灭新思想;第二为官僚,务与革党为敌;第三则为军阀。必此等阻力悉除,中国始能永久平安。

党人今仍为求良政治而奋斗,一俟达此目的,中国人民即将满足而安居。试观海峡殖民地与香港,前者有华人一百万有奇,后者有华人六十万,我等未往该两地之前情形如何不必论,今则皆安居乐业而为良好公民,可见中国人民乃容易管理者也。

学友诸君乎!诸君与余同受教育于此,并在同一之学校,吾人必须以西国为模范,以共和之良政治传播于中国全国。

据上海《民国日报》一九二三年三月七日《补记孙先生在港演说全文》



[1]孙中山应香港大学学生邀请作此演说。原报载无演说具体日期,今据《民国日报》二月二十八日的报道定为二月十九日。原报载中的第三人称“彼”,此处均改作第一人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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