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当程度上,奢侈品的消费量正是中国消费潜力的反向指标。中国的消费问题首先是结构问题,推动消费之要务当然也首先是提振消费倾向较高群体(在中国,他们主要是中下阶层)的收入,但这显然与目前中国的政治结构相悖。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中国领导人在这个问题上总是有心无力的原因所在。当制度本身在制造分化和抑制消费的时候,再良好的个人意愿都将无功而返。这个制度导致了另外一个更为强大的抑制消费的趋势,那就是收入向政府、大型企业不断集中的趋势。作为这个趋势的另外一面,自然是作为社会而存在的普通居民收入占比的不断缩减,是作为企业与政府支持基础的中国社会的不断凋敝与溃败。
现成例子是,在2009年之后中国的货币与财政刺激政策,其本意是刺激消费和投资拉动经济增长。虽然它的确刺激了经济增长,但就我们所见,它可能带来了另外一个更为显著也更为长期的后果则是,掀起了一次更大规模的财富再分配运动,进一步扩大了政府、企业与居民之间以及居民之间的收入分配扭曲趋势 财富向极少数人集中。随着通胀与资产泡沫这种逆国民收入分配因素的增长,这种扭曲显然还在进一步扩大。这实际上告诉我们,在不改变这种政治分配结构的情况下,任何货币和短期财政政策的刺激都将进一步加大中国的财富分配失衡。中国2009年以后庞大刺激政策的最终效果正是如此。虽然2009年之后的超强刺激政策迫不得已,值得同情,但无疑进一步恶化了中国的财富分配,并在长期之中降低了内需。这也反衬出中国管理者无法改变分配结构只能依赖一贯的总量刺激政策的窘迫处境。制度如此,夫复何言。在今天的中国,这个制度仍然在不断地自我加强之中,除了它自己,任何个人意志都已经不再能阻止它的步伐。有鉴于此,任何在中短期内希望中国消费出现跳跃式增长的想法都只能是出自书斋世界的幻觉。而那些更进一步以为消费可以替代出口和投资以维持现有经济增长速度的推论,则纯属无稽之谈。
我们虽然对消费在目前速度上进一步的加速增长不抱希望,但对消费率的上升却绝对乐观。低消费率和高投资率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投资下降,消费率自然就会上升。在中国所谓的结构问题中,可能不是消费太低了,而是投资太高了。投资之浮滥,可能才是中国经济结构高度扭曲的关键原因。而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中国的高投资已经难以为继。
在中国,由于政府控制几乎所有的要素、资源,所以对政府而言,驱动投资远比驱动理性的消费者容易得多。也正因为此,投资也一直是政府驱动经济增长最便利也最有效的手段。在经济的意义上,这也是所谓中国模式的核心所在。在常识看来,任何投资都必须有哪怕再低的正收益作为保证。不如此,高投资就无以为继。然而,在一片产能过剩的惊呼之中,中国的超高的投资率不仅维持下来了,而且获利颇丰。这让许多人大惑不解。不过,深入中国的投资逻辑,其中秘密相当简单。那就是我们已经反复论及的,政府压制成本的能力以及由此而来的低成本优势。
所谓低成本优势,就是将本应该由政府及企业承担的成本,比如环境成本、土地成本、劳动力成本、教育及医疗成本等等,通过政府有形之手(利率、汇率、税收等等)的强制,转移给社会大众。这就是我称之为所谓的企业及政府成本的社会化现象。透过这种对成本的操纵,中国那些受到政府恩惠的企业便在成本上具有了无与伦比的竞争优势,看上去明显无法获利的投资就不仅可以获利,而且经常是利润丰厚了。应当指出的是,何种企业、何时、何地能够得到这种恩宠,完全取决于各级政府的意愿,以及他们与权力的远近。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将这种所谓亲商主义称为非普遍主义的亲商主义的个中缘由。这种非普遍主义的亲商主义操纵不仅导致了企业、政府与居民之间巨大的分配差距,也是导致居民之间贫富急剧分化的渊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