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行走在何处?(4)

中国向内需型经济的转向,不仅被很多人作为中国继续保持高速增长的法宝,也被主流思想界几乎一致认定为实现全球经济再平衡(而不是全球体系崩解)的不二选项。这令我们想起20多年之前发达国家对日本同样耳提面命。然而,20多年过去了,日本的内需似乎并没有为全球再平衡作出什么贡献,而其出口导向型的结构特征也依然故我。这提醒我们,无论是内部和外部,对中国内需的作用可能都过于乐观了。很难想象,一个出口导向型的国家一夕之间就能神奇地转换成另外一种模式。这是一个漫长而且充满难以想象挑战的过程。日本就是一个鲜明的历史案例。在全球体系停止扩张甚至收缩的时候,任何真实世界中的再平衡,都将是一种零和博弈。一个民族国家有所得,必然意味着另外一个或者另外一批民族国家政府在政治上付出代价。在《繁荣与泡沫》一书中,作者罗伯特?布伦纳正确地提示我们:“必须牢记的是,直到1998年,作为初始条件的国际性制造业产能和产量过剩,使得占世界主导地位的(包括美国、日本、西欧、东亚,现在再加上中国)国家很难同时实现经济繁荣。”

知道这一点,我们就能知道再平衡对民族国家在政治上构成的巨大风险。对于某些政治脆弱的民族国家来说,这种代价甚至是致命的。显然,真实世界的再平衡远不像经济学家理论世界中那样美妙和自洽。事实上,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以一种惨烈方式来实现全球经济再平衡的一个历史过程。只不过,它同时也实现了资本主义在全球市场历史中的一个体系转换。这种再平衡和体系转换的结果,是美国凭借它在土地、人口、内部市场等优势在众多的霸权竞争者中成为最后赢家继而领袖群伦。

从1978年开始一直延续至今的中国经济增长,主要受到了两个基本因素的推动。一个是内部的自由化及市场化改革;另外一个则是全球市场体系在最近30年的急速扩张。这两个因素相互接续,相互作用,共同造就了中国持续高速的经济增长。从最近30年全球经济的发展历史观察,凡是具备上述两项基本因素的新兴大国经济体,都出现了与中国类似的高速增长。其中最为人熟知的莫过于所谓的“金砖四国”。印度、巴西、俄罗斯的内部自由化及市场化改革虽然大约晚于中国10年左右,但一经启动,并与全球体系扩张结合在一起,也立即开启了持续高速增长之路。其持续时间与增长幅度与中国相比并不逊色。非常清楚,以“金砖四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先后开启的自由化改革本身,也是推动全球市场体系得以蓬勃扩张的一个重要动力,而全球体系的扩张反过来也为这种自由化和市场化提供了更加广阔的空间和市场深度。

内部自由化和全球体系扩张相互作用的一个历史后果,就是我们在冷战结束之后所看到遍及全球的浪潮般的经济增长。而中国的经济增长不过是这个浪潮中的一支而已。由此观之,中国所谓的经济奇迹就再也不是什么难以解释的神秘事物,而建基于这个奇迹之上的所谓中国模式就更像是子虚乌有的杜撰和想象了。没有始于20世纪90年代的全球体系的迅猛扩张,中国内部市场化及自由化所释放的能量很有可能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就已告罄。有相当多的证据证明,中国在新千年之后的经济增长大部分是由体系扩张推动的。这一动力转换的一个明显标志就是中国加入WTO。当然,仅仅依靠外部体系扩张,没有中国内部的自由化、市场化作为呼应,中国的经济增长同样很难达成。但不管怎么说,自20世纪90年代之后,中国的经济增长始终是全球市场体系扩张的一部分。

毫无疑问,中国的经济增长有其特殊的制度动力因素(即压低成本的能力,参见本书“中国模式还是中国想象”一文),但这种特殊因素的影响远远不足以与前述两个因素相匹敌。相反,从一个更加长程的历史角度观察,这些特殊因素在未来很有可能构成中国经济一个沉重的负资产。比如,在中国过往经济增长中被严重透支的环境、资源、土地租金、社会资本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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