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怎么说?再说还不是同样道理,这里工资多一些,坑又不热,还有,我说锦水叔也在这儿做,大家有照应。”
“那,她还操烦?”
“讲不清,我也没办法,她反正喜欢乱想……”
“你提起我,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我爸都没有你的运气,我哪有你好运气!”
“我懂了……”锦水这时却是一脸肃然,好久之后才喃喃道,“干,她就专想坏的……你懂她的意思吗?”
秋男点点头闭起眼睛,只觉得眼眶一阵酸热。
“你们啊……你们……”锦水低声说,“你们母子都在互相演戏,干!”
演戏吗?秋男心底苦苦笑着……的确也是,他想。阿母只是顾忌着一些事,而,很悲哀的,这些事就是她日夜操烦难以释怀的沉痛,而自己明知阿母含在嘴里的话,但却得假装不解,有时甚至还得在言词上用忤逆的语气去逼使阿母不往坏的地方想。这真是难受啊!
也许阿母以为我早忘了,但……秋男默默地紧咬着牙,强忍住几欲泛出的泪,……但我忘得了吗?十六年前邻镇的煤矿灾变,锦水叔是唯一获救的人,而当他醒来,大叫阿爸的名字时,自己正跪在坑口,迎接那具全身乌黑的尸体,一边用尽力气拖住往尸身上扑去的阿母,一边还得有一声没一声地叫道:“阿母!不要紧,不要紧,阿母……”
不要紧吗?现在想想也好笑,当初,怎么会想到不要紧这句话?不要紧吗?
一年之内,全里看不到一张笑脸不要紧吗?一天之内十八个人出葬,十八具棺木迤逦在冷风冷雨的山路上?十八户人家的小孩从此必须断绝幻梦在一夜之间被强迫长大……不要紧吗?
秋男记得,葬礼过后,村中请来一班傀儡戏,哐哐当当的锣鼓响得满天满地,而台下只有自己一个观众……
自己就任雨淋着,任她吹着,任崩溃的阿母用尽所有不孝的罪名骂着,任她拧着,咬着,用木棍打着,自己却是动也不动地瞪着那些出将入相的傀儡……阿母不会知道,自己只是想看看,想了解:在这种时日里,为何还有人活得这般风光喧腾……
“哪天,我过去骂骂她。”锦水最后说。
中央货柜的仓库从窗外掠过之后,车慢慢停了下来。
“阿尼奇,”锦水朝司机叫道,“下午经过时开慢一点,没赶上的话,下雨天等车很累的。”
秋男走在最后,一跨下车,便听见车掌一声哨音,抬头处,车牌竟也迷蒙起来,但仍看得见上面三个似乎悸动着的黑字,“枫仔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