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赤壁》虽在战前大谈阵法,但真开战了,却不见阵法,只见盾牌。八卦阵成了能否冲破盾牌的简单攻防了。其实好莱坞商业片并不排斥讲解知识,观众看电影的基本心理是寻找新奇的生活体验,所以好莱坞剧作创作时有“看部电影,学个知识”的口号,奇怪的知识能加剧生活的新奇程度。
比如《杀手里昂》中里昂介绍杀手知识:“杀手水平的高低,是以与被杀目标距离衡量的,最低档次的杀手用狙击枪,之后用手枪,最高境界是用匕首。”这个说法是那么的不合理,但我们看电影时都听得津津有味,这是一个知性的刺激。而《赤壁》谈阵法,说雁型阵像扇子、八卦阵像乌龟,就把观众打发了,其实可以多谈点,商业片容量比我们想象的大。
东方战争最大的特点是阵法和枪法,中国的马上枪术与西洋骑士不同,中国的武术便是从马上枪术蜕变来的,香港武打片里口头禅似的词汇——“腰马合一”,就是马上枪术对腰和胯的要求,以腰力使枪,以胯控制马,蜕变为拳术后,没有枪马了,但对腰胯仍然是枪马的标准,这是中国武术的基本特点,少林拳和太极拳在此点上是一致的。在中国的兵营传统里,拳术历来是马上枪术的虚拟训练,可参看明清兵营记载的操练规矩。
我们的拳术武打片征服了欧美,现在要拍拳术的正源——马上枪术了,应该能形成新鲜的动作设计,但不知《赤壁》对此准备不足,还是觉得欧美只认可我们的拳术,不敢出新。所以《赤壁》中的大将们多喜欢跳下马打架,找个理由就把长枪换成了短刀,甚至赤手空拳。
香港武打设计师都懂“腰马合一”的本源,这是武术的基本概念,但拳术武打在好莱坞的成功,令他们变得保守了,没能利用这次机会完成突变。但《赤壁》毕竟做了些尝试,可以预见,这是武打片必然的发展趋势,中国电影会有自己的骑士,与欧洲骑士、美国牛仔分庭抗礼。
好莱坞的经历消磨了吴宇森的视力,以前的吴宇森对线条、高低位置极为敏感,所以能把一间普通客厅拍得华丽。《赤壁》中,曹操在战场上的第一个亮相,是从军车的圆顶棚摇下到曹操的正身,以顶篷的圆形来强化人物形象——这思路是对的,可惜意识还在,但不敏感了,没有强化这个圆的线条,把顶棚拍得小得就像一把雨伞,曹操气势全无。以前的吴宇森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个镜头,令人落泪。
曹操在汉朝宫廷中的出场,是不见头脚,以腰部出场的。腰部在古代是男性表现权威的部位,美国的老派资本家一定要挺着个大肚子,《教父》中的老教父教育小教父时,要在谈话期间展示腰部,以显现权威。《吴清源》中日本围棋第一人秀哉在棋室出场也是以腰部,其强化腰部的方法,是让其在腰部挂上一块佩玉,这块玉稳定地嵌在腰部,随着人物的前进,无声地逼近,这个人物就不怒自威了。曹操的腰部也有佩玉,但那是一堆,随着迈步,相互撞击得“哗哗”乱响,这就失去了威严,像个货郎了。
《赤壁》中的种种怪现象,追根到底,是缺失了精神依托后的焦虑。而日本明治维新后,在积极西化的同时,有着“失根”的焦虑,认为在近代化进程中落后的中国反而保留了古典的所有美好,大正年间出现了“中国情趣”风潮,这类人在谷崎润一郎的小说《鲛人》中表达的心声是:“居然没能生在中国,实在是个无法挽回的不幸。”
当今的我们已经后现代了……我们的依托在哪儿,是朝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