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记得是一九六八年夏天,我闲着没事,在院里的大松树下看人下棋。突然大喇叭播出了一段消息。具体措辞记不得了,大意是办大学没什么好处,所以以后就不办了。四周的人好像没听见一样,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我听了却觉得五雷轰顶,脚底下有点站不稳。虽说世事纷乱,变化无常,我们对未来有多种猜测,可怎么也想不到会跑出来这么一个结果。这么大一个国家,大学说不办就不办了,这可真是古今中外,罕见罕闻。虽说过去一两年也曾见过一些奇哉怪也的事情,总觉得会有尘埃落定的一天,以后大家还会马拉车,牛耕田,各司其职,而对我们来说最适宜的事情,就是上大学。如果大学不办了,我们还能干什么?斩断了一向期待的与智慧的缘分,以后只能在红尘中挣扎,干点缺乏挑战力的粗浅事情,说一些缺乏想象力的平庸言语,营营役役,至死方休。这一闷棍落在头上,打得我们昏昏沉沉。以后在上山下乡的漫长生活里,总有点浑浑噩噩的做梦感觉。虽然日后也有招收工农兵学员之类的事情,但以我们的家世背景,想得到推荐无异是痴人说梦。所以十年后听说大学又恢复招生,而且要通过考试录取,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我们就像阿拉伯神话里的魔灵,被箴封在铜瓶里多少年。如今头顶上的瓶塞子终于打开了,但会不会已经为时太晚?真可谓“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不能错过机会,即使是迟来的也罢,总要从铜瓶里钻出去。说起来廉颇虽老尚能饭,就算一饭三遗矢都不碍事,戴上个daiper就得。怎么着也得抖擞精神,上场一战。
七七年我跟两个弟弟,加上二姐四个人一齐上阵考试,但只有最小的弟弟上了大学,其余三人惨遭滑铁卢。其实我们的考试成绩都相当不赖,成绩揭晓后心里乐得开了花,喜孜孜地参加了体检。而当时未达到录取线的人是没有体检资格的。那些日子看什么都顺眼,大有“漫卷诗书喜欲狂”的劲头。只觉得“皇路当清夷”,天地间一派祥和之气“含和吐明庭”。当时还可以算得上是风华正茂,一股子书生意气直冲斗牛宫。得意起来不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一阵一阵意气如虹。虽然还没有把当年万户侯视为粪土的豪气,但已经狂态可掬。恨不得跟李太白一般,高唱着“仰天长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绝尘而去,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事情是明摆着的,我们三个肯定是因为家庭政治问题被刷了下来。其实小弟能被录取也纯属侥幸。他当年报考了北京钢铁学院,而我母亲在钢铁学院管招生的人中有个关系,于是母亲登门求恳,希望能在政治审查上网开一面,这样才得以蒙混过关,不然便是全军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