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姐姐还在烟台医院,已经结了婚。每个周末姐夫开一辆三轮摩托到青虎山,接他到烟台过一天“人过的日子”。一路上滚滚风尘几十里,小波用棉大衣蒙着头,顶着扑面的寒风,一边跟姐夫闲聊乡里的逸闻。听姐夫说,到家后他就到处找书看,倒在床上看得昏天黑地。这倒没什么可奇怪的,书痴就是这个样子。小波和姐夫意气相投,天南海北聊得到一起。小波是个读书种子,有一种胎里带来的羞涩感,社会经验也不多,办事能力实在有限。好在姐夫善于结交八方朋友,出门办事十分老练。我有个煤矿的哥们到烟台出差,姐夫曾帮忙接待。这位哥们回来告诉我,走在街上人人和姐夫打招呼,看来他至少认识烟台半个城的人。在山东时姐夫对小波十分关爱,处处罩着他,多少事情都替他代办。记得姐夫曾跟我说:别看小波这会儿一副潦倒相,好像惊弓之鸟,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这孩子将来是要出大名的。几十年过去了,回头一看,果然如此。
最近在网上出现了一篇有关青虎山的文章,揭开了小波连家人都瞒过的一段感情生活。有一位先生到青虎山去办事,他知道小波曾在那里插过队,就顺便寻访小波住过的地方。他找到了老书记的家。当时老书记已经去世,他的二儿子热情地接待了他。聊了一会,另一位当年曾与小波在果园共过事的伙计来串门,也加入了谈话。据说小波一天到晚不大说话,好像心里搁着什么事。他到果园半年之后,有一天小波正要和老书记一家吃午饭,收到我妈写来的一封信。当时的情形,老书记的儿媳刘月花记得很清楚。她描述道:小波看完信后,一言不发,面沉如水,回了自己的里间屋躺在炕上。等吃饭时,刘月花喊他,小波哭了起来,张家人不忍打扰,又不便多问,便由他去了。等到下午下地的时候,小波问刘月花嫂子: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是不是终归不会在一起啊?嫂子不解,便问他何以有此一问,小波告诉她自己的恋人得脑瘤去世了。惊愕的刘氏安慰他,说早知这样的话,应该让你回去送她一程的。
这件事我们毫不知情。那时教育部是有一个年青姑娘得脑癌去世。她姓温,长得很漂亮,在山西插队。此事我也有个耳闻。听说她有一天早上醒来,突然不能说话了,经医生检查,她长了脑瘤,很快就病逝了。看见一位花季少女像鲜花一样凋萎,就像看到美好的事物受到无端摧残,未免有一种暴殄天物、世事无常的感伤,但从未听说小波和她有过感情上的瓜葛。据我们的猜测,这可能是小波对她的单恋。当时的小波,就像其他男青年一样,在男女情事上讳莫如深。表面上古井无波,骨子里敏感多情;青春的爱欲冲激着内心,脸上却做出一副勘破世情的样子。大概他只有到了青虎山这种地方,才敢向老嫂子这样的圈外人剖白自己的心事。由此山东的纯朴乡亲们得出了结论:小波如此沉默寡言,原来有这样一段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