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场火,把什么都烧没了(2)

“鸡丁,我妈不会在里面的吧。”

“祸害遗千年,她那么坏的人,肯定早就跑了。”

“肯定是这样,躲在一旁,看我哭,说不定在嘲笑我。”

“她就是这样的人,不靠谱。”

“没事,看就看嘛,谢容华,你出来呀,滚出来!”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

有人抬着单架走出来,上面躺着什么。我呆住了,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上前,做我们这一行的,有时候第六感准确得可怕,冥冥中,有什么发生了。

我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在等待的日子,就像有人拿着时钟放在我耳边,一秒一秒过去,那嚓嚓声就响在耳边,让人毛骨耸然,心里一点一点沈下去。

宫薄松开我,我抓着他不放,他看看我,缓缓抽开手,走到单架前,揭开白布。

世界一下静了,我呆呆看着那堆人,那么远,又那么近。

宫薄小小的手拉开白布,看了看,望着我,没说话,眼神却寂静得可怕,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单架前。

一瞬间,我看到被烧黑的脸,皱成可怕的样子,依稀是最亲的人。

不,这不是她,她很漂亮的,才二十七岁,连鱼尾纹都没有,爱笑,眼睛眯眯的,闪着绿光,要是遇到大鱼,摸摸鼻子,这是算计着什么坏事……

这不是她,不是她,谢容华,我恨你!

眼睛被蒙住,眼泪顺着指间的细缝流下来,我一抽一抽站在原地,不是这样的,那个人我不认识,只是一眼,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深深地刻在记忆里,再也无法忘记。

好吵,这么吵。我什么都听不到,我的眼睛被遮住,好黑又好冷,这可怕的世界。

有人过来问。

“你跟这死者是什么关系?”

我扑过去,恶狠狠骂他:“你才死者,她没死!”

宫薄抱住我,一旁的李婶过来,跟那人说什么,两人一问一答,不时在纸上写着,偶尔看这边一眼,李婶不断叹气。

“可怜呀,才十一岁,没了爸爸,又没了妈妈,老天真造孽……”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记忆一片空白,总是介于清醒与模糊之前,每个人从我身边来来去去,就像不真实的影子,他们跟我说话,就只看到嘴巴一动一动,可是我没听到声音。我不知道怎么过来,惟一的知觉,就是没几天,有人把一个凉凉小小的罐子塞给我,上面贴着一张相片,容华姐温柔地笑着。

我还不知道她有笑得这么温婉美丽的时候,眼泪掉在照片,他们跟我说,我的妈妈住在那里。这罐子那么冷,那么凉,我紧紧抱着,到哪儿都要带着。

谁要敢过来碰它一下,我就咬他,抓他,踹他,谁也别想碰。

家烧了,妈妈也不在了,我们被带到警察局,他们问我们很多事,平时有没有仇敌,有可能是谁放的火,后来排除了有人故意纵火,又问出去之前有没有关火了之类的,还有找不到放火根源,不能有赔偿,甚至,还问我,要不要去福利院。

我一声不吭,像块木头,只是抱着那个罐子。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妈妈不见了,突然一场火,把什么都烧没了。

宫薄替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他的声音不再古怪难听了,吐字清晰,清脆响亮,逻辑清楚地说话,他那王子般的处世不惊又表现出来,他拉着我的手,陪我到处奔波,从警察局,殡仪馆,录了笔录,办了案,还有……

烧了妈妈。

宫薄只字不提他宫殿般的家,跟他们说,他是我弟弟。警察不忍我们露宿街头,暂时安排我们住在看守犯人的小房间里。这是平时犯了些小错误的人,被请进来关押个24小时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用粗粗的铁条隔着外面的世界。

宫薄把警察找来的一条薄毛毯披到我身上,他紧紧抱着我,黑暗中,只有过道一盏灯,发出微弱的光。照着身边的小男孩,他刚养胖的脸颊又凹下去了,一脸疲倦地窝在我身上,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漂亮的眉还皱眉,已经睡去。

我看着他,眼前闪现那场火,他拉着我不放,这些场景一声声闪过,最后,是容华姐送去上学时,她摸着我的头。

“欢喜妹,好好照顾小少爷,他爸爸快回来了,我们很快就有大房住了。”

什么大房子,我们在廉租房不是还活得很好,都是这个人,都是他,他来了,全部都变了,那天要不是突然他发神经到处乱跑,我就不会那么晚回来,如果我早点回家,那场火就不会烧起来,容华姐也不会死。

就是他,都是他的错,我恶狠狠地看他,他抱着我的右臂那个牙印还在,已经开始结痂,就是他,如果当时他肯让我上去,要不是他,我妈也不会死。

我的手颤抖放在他细长的脖了上,扑地去,用力一掐,掐死你,掐死你!

宫薄被惊醒了,碧绿的眼眸一张开,印出一个疯狂的我,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眼睛布满血丝,全是杀意,他没动,就这样任我掐着。

“我恨你,我恨你!”

“本来我就没爸爸了,现在又没妈妈。”

漂亮的眼睛都已经翻白,他还是没反抗,反手抱住我,学着我当初安慰他的样子,轻轻拍我的背,艰难地叫我名字。

“唔——欢喜——欢喜——”

妈妈为我取错了名字,她不在了,我怎么可能欢喜。

从小我被骂私生子野孩子,十六岁,她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疯了似地离家出走与他私奔,结果没几日,那男人就把她扔在旅馆里跑了。容华姐本可以回头,可是有了我,她担心那个保守的家庭不接受未婚生子,她没回去。

因为我,她一无所有。

我的出现,给她判逆的青春期画上休止符,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少妇。

当我开始懂事,明白自己似乎有点不同,我问她:“有没有想过不要我?” “怎么会呢,你看,我哪里找来这么聪明伶俐,随呼随到的小丫头供我差遣?”

她总是这样,不正经逗我,哄我开心,可是她不开心,我让她背负骂名,饱受冷眼。不该活下去的人应当是我,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我松开手,宫薄剧烈地喘着气,他的脸憋成酱紫色,但还是轻轻地为我擦掉眼泪。

“我恨你。”

“我知道。”

“我害怕。”

小小的手掌遮住我的眼睛,他一字一顿。

“我帮你通通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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