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件事已有三年,可我还会偶尔想起他被湖水淹没时那张交织着恐惧的脸。
小湘在我身后不远处啜泣,雾太大,加上高度紧张,不敢回头安抚她,实际上我被惶恐捉得牢牢的。堂哥靳骏,我的好朋友敖娜,都相互躲闪着彼此的眼睛,彼此的脸,这是我们良心中的善在作怪。
最残忍的莫过于未成年人,因为不晓得宽恕。
水声越来越小,他的挣扎逐渐微弱,我想下水,然而一双冰凉的胳膊悄悄挽住了我,是敖娜。
空气的可见度极低,只能模模糊糊辨识她的轮廓。
力气不大,可以甩开,但我没有,顺从地与她并肩站着,直到湖中央的动静彻底消失。在水花安静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的脸,青白色的皮肤,水珠像珍珠一样挂在脸颊上,头发贴着头皮,因绝望而扭曲的脸缓缓沉入水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起风了,流动的空气把雾切得一片一片,翻滚着向我们四人涌来,我闭上眼,享受水雾带来的冰凉的窒息感,寒冷入骨的水汽冻得我失去知觉,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敖娜缠住我胳膊的那只手,温暖而又冰冷的触感在今后的五年中,始终环绕着我。
就如同一个纹身,可耻地烙在我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他的消失与我有关。
猛然从沉睡中冻醒,醒来已是了无倦意,办公室空空如也,天冷,同事们都早早回家了。窗大开着,天黑洞洞的,像一只大嘴,吞噬着室内的暖气。
帝都的冬天异常寒冷,入冬以来雨雪不断。元宵节刚过,便又开始下雨,天黑后气温骤然降低,竟飘飘扬扬下起雪来。我起身关上窗,有几片雪花打在脸上胳膊上,晶莹地闪烁着,呆呆地看着它们融化在我的体温里,这瞬间的美好让我有些许的感动。
意识到手机在振动,表妹小湘的大头照在屏幕上一闪一闪地动,她连续给我发了五条短信。我从第一条开始读起:“为什么不回我短信,又睡着了吗,猪。”“大家都到场了,就差你自己。”“大姑说已经脱离危险了,让你不要着急。”“人呢?”“姐,你爸在康复医院了,赶紧跟大姑联系。”
小湘不忘在最后一条短信上画一个笑脸,简单的几个符号,拼出一个可爱的面孔,与她十分相。眼角往下耷拉着,嘴唇细薄,总向上弯着笑,面相显示她是一个好好小姐。确实,小湘是一个善良温顺的女孩。来自外界的伤害会被她的单纯慢慢化解。
边想着,边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自从冬季来临,爸的身体每况愈下,精神状态同样不佳。
我可怜他,但同时压抑着这种情感,因为每当我可怜什么人的时候总伴随着看不起。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英雄。或许在所有的女儿看来,在幼年记忆中她们的父亲都是英雄。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崇拜情结逐渐消失,尤其是当中年的爸日益显出颓老之态的时候,她们则开始寻觅符合年轻父亲形象的伴侣,填补心中残缺的安全感。
拉开门,几乎撞上一个人,我的直属领导车载臣端着一只咖啡杯正要进来,后面跟着张小姐,他的私人助理。
他俯视着我,皱着眉头,眼神冰冷地问:“工作完成了吗,现在就走?”
透过他胳膊与身体的缝隙,我看见一个漂亮女人坐在他的办公椅上,认真地补妆,裹着墨绿丝袜的修长双腿高高翘在办公桌上,细长尖利的鞋跟压着他的文件和书。
我记得,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压到他的书,然而她却可以,可见他对她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