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业的记载后来被采入《明史》,流传得很广。其实,历史上并不存在这次规模盛大的“荥阳大会”,理由如次:
首先,从史源学的观点来看,这件“史实”的来历,吴伟业并没有交待清楚。他含糊其辞地说,起义军“部署已定”之后有人偷偷跑出来报告,似乎消息非常可靠。然而,像这样重要的情报,在明末各种官方文书里却没有任何反映。特别是当时任河南巡抚的玄默,后来著有《剿贼图记》;从崇祯七年底到九年春任河南巡按御史的金光宸,把他这段期间的题本编为《两河封事》(26);当时的兵部尚书张凤翼也把自己任职期间有关军务的题本编为《枢政录》。这三部书都丝毫没有涉及起义军在荥阳举行大会的事。那个“亡自贼中”的人究竟向谁报告,吴伟业没有说,看来很靠不住。
其次,说义军十三家七十二营首领在荥阳大会,结束于正月壬子日,“杀牛马祭天誓师”。壬子日是正月初一。据此推算这次大会当在崇祯七年十二月下旬召开。然而,可信的史料却表明,义军来到荥阳是八年正月间的事,攻克荥阳县城在正月初六日(27)。这就排除了七年年底在荥阳召开“十三家七十二营”这样大规模会议的可能性。
第三,吴伟业记载起义军召开“荥阳大会”的背景,是兵科都给事中常自裕上疏请调关宁、天津兵前往河南协剿,奏章由崇祯帝批交所司(即兵部),“议未定”,就被义军所“侦知”,方才有各路首领集会共同商量“逆拒官军”之举。文中转述李自成的话也有“虽关宁铁骑至,无能为也”。那么,常自裕是什么时候上疏的呢?《平寇志》,《怀陵流寇始终录》等书都记载在崇祯八年正月上旬。从当时兵部尚书张凤翼的题本中可以知道,常自裕上疏要求“调发关门夷、汉丁五六千、天津招练兵三四千”前往河南之后,朱由检立即批给兵部“看议速奏”。正月十三日,张凤翼具题建议从“铁骑营量调三千,于天津调二千。敕下该抚各选能将统领星驰赴豫。”十四日,朱由检批示要兵部“将各处兵马通行打算”,该增的增,该调的调,然后“责成督抚大举会剿,刻期尽灭,以图底定。”正月十九日,张凤翼同户部尚书侯恂会商之后,提出了一个调兵六万四千,筹饷银七十八万两的通盘计划。二十日,朱由检批示中提出“铁骑三千是否足用”?命兵部再次会议。同一天,张凤翼建议再调铁骑营二千、天津兵三千、四川白杆罗网坝兵三千,总兵力增加为七万二千名,饷银再加十五万两,合计九十三万两。二十三日,朱由检批准了这个计划,下令“限六个月扫荡廓清。”(28)以上就是明廷密议调兵筹饷的全部过程,这个时间表确凿无疑地表明吴伟业所说的“章下所司”和商议过程,是崇祯八年正月中旬到下旬的事。试问,起义农民怎么可能在崇祯七年十二月就“侦知”当时连影子都还没有的事情呢?可见,《绥寇纪略》所述“荥阳大会”召开的起因和议题,同基本的历史事实凿枘不相容,显然出于好事之徒的附会。
第四、再看这次“大会”的决议。即“分兵定向”。我们认为,在当时是不可能制定这种计划的。崇祯七年以后,起义军的力量有相当大的发展,但仍然弱于官军,作战的时候总是采取避实就虚的战略,谈不上事先确定作战方向。如果考察一下崇祯八年正月以后各支起义军的运动情况,可以看出所谓“分兵定向”并不符合历史实际。如说会议决定横天王和混十万的任务是‘西迎秦军”。康熙元年《汝宁府志》却记载:“八年乙亥春正月初四日,贼闯塌天、混十万、姜兼哨卒抵城外,……是夜贼东下,……往破颍州。”(29)康熙《上蔡县志》也记载:“崇祯八年乙亥正月朔五日,流寇闯塌天、混十万、过天星等经城下,焚南关,南犯汝宁。”(30)这表明混十万(即马进忠)部起义军,并不是由荥阳西去迎击洪承畴统率的陕西官军,而是南向汝宁,然后东攻安徽颍州。又如说,“革、左南当楚师”,“老回回、九条龙为游徼,往来策应”。可是,康熙《庐州府志》却明文记载,“崇祯乙亥春,流贼薄城,焚掠关厢。……贼名色有老回回、隔子眼、蝎子块、满天星等营。”(31)这又说明革里眼(即贺一龙)部是东向安徽,而不是按照什么“大会”决议去“南当楚师”。老回回马守应部也在同一时间东入安徽庐州等地,接着在二月初西入湖广麻城(32),这同所谓“往来策应”的说法也不符合。再如说“曹、过分屯荥,汜间,探中牟、邓、尉,以缀开、归、河、汝之兵”,任务是留在河南郑州地区拖住河南省的官军。然而康熙《罗田县志》却记载,崇祯“八年二月初四巳时,流贼名曹操、闯塌天、八大王等党统万余破霍山、太湖、英山等处,攻打罗田。城西门内有奸民徐害儿家突然火起,城破……。”(33)可见曹操(罗汝才)部在崇祯八年初也是向东南方面发展,并没有屯驻在荥阳、汜水一带。就史料而言,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崇祯八年正月间,在河南的各支起义军大抵是向东南进军,看不到什么在统一部署下东南西北四路迎敌的迹象。至于所谓“破城下邑,金帛子女惟均”的说法,不仅包含对起义军的诬蔑,而且事实上当时既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也就不可能提出和实行平均分配一切缴获物资的主张。
根据以上论据,可以基本上确定:“荥阳大会”是一个虚构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