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在全国交通线上设有驿站,作为政府上传下报的通讯脉络,也为高官显宦公务往来提供交通工具和食宿条件。按规定,每隔十里置铺,铺有铺长;六十里设驿,驿有驿丞。铺的主要责任是传递文书,在达官显贵往来时也有导迎的义务。驿的主要任务是为政府官员提供舟车、马匹、夫役等交通工具和住宿膳食条件,也有传递紧急公文的责任。初期,制度比较严格,未经朝廷允许,一般官员不能私自利用驿站。到明中期以后,随着吏治的全面败坏,驿递制度也弊窦丛生。大小官员往来于道路时,常常任意勒索夫、马,甚至敲榨“折乾”,即令驿站提供超过实际需要的供应,其超过部分折成银子纳入私囊。这样,就使驿站有限的人力、物力应接不暇,疲于奔命,甚至为了赔补经费而卖儿卖女。天启二年御史方震孺曾经说过:
“至若驿递,夫只有此数,马只有此数,而自有东事以来,军情旁午,差官络绎,奚啻百倍于前。而欲其照旧支撑必无幸也。臣所经过,自通州次抵山海,见夫头、马户以及车户,无不泣下如雨,不忍见闻。而瘦马走死道旁者又不可胜计。”(79)
崇祯初年,御史毛羽健上疏陈驿递之害说:“兵部勘合有发出无缴入,士绅递相假,一纸洗补数四。差役之威如虎,小民之命如丝。”(80)崇祯二年吴甡也上言说:“今天下驿递之疲惫极矣。……驿递非破家荡产以供,则鬻妻卖子以应。当此民穷财尽之秋,更罹狼吞虎噬之惨。”(81)地方官吏还任意克扣驿站经费,贪污私肥,更使在驿站供役的穷苦百姓既填不饱肚皮,更养不起驿马。陕西巡按练国事在疏中曾经指出:“秦晋驿递,例不全给。今募夫之苦,更加十倍,故人人思逃。凡在冲路,宜全给以安人心。”(82)另一件史料更具体地谈到安定(今甘肃定西县)的驿站情况:“安定站银五万有奇,每发不过一二千金。县令例扣四百,余始分给驿所。”(83)
人马饥疲,含辛茹苦,颠沛奔波于驿递路上,这就是明末社会的又一个侧面。康熙《陇州志》里面保存着一首“执鞭士”(当即驿站马夫,或称驿卒)唱的《关山谣》:
肥马血出,瘦马骨折。行行行行,方知马力。(84)
崇祯二年,刑科给事中刘懋上言,建议对驿递严加整顿,重新规定使用驿递的标准。他在疏中认为经过整顿,革除各种弊病以后,驿站经费每年可以节省几十万两银子,移抵一部分加派的新饷。崇祯帝听说能够捞到银子,立即兴奋起来,下令改刘懋为兵科左给事中,专门负责驿递的整顿事宜。表面上冠冕堂皇地宣布采取这一措施,是为了“革除滥给勘合火牌,以苏民困”,实际上裁减下来的驿递经费,并没有按刘懋的建议,用于抵消部分加派的新饷,而是全部责令解部移作军用。在刘懋的主持下,朝廷颁布了新定的使用驿递规章,同时宣布裁减驿站经费。根据崇祯四年二月刘懋《驿递裁扣事竣疏》中所列数字,各省裁节银共计六十八万五千七百二十余两(85)。
在明末败坏已极的吏治下,所谓整顿不过是一纸具文(86)。本来就困敝不堪的驿站,被平空裁去了一大笔经费。刘懋建议的原意是割肉补疮,本不足取;到了崇祯帝那里,裁驿递却变成了割肉喂虎,不仅于旧疮无补,反而又添上了新创。随着驿站经费的裁减,驿夫枵腹、驿马倒毙的现象愈来愈严重了。大批原来依靠驿递勉强维持生计的壮丁被迫逃亡,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加入了农民起义队伍。杨士聪说:
“天生此食力之民,往来道路,博分文以给朝夕。一旦无所施其力,不去为贼,将安所得乎?后有自秦、晋、中州来者,言所擒之贼,多系驿递夫役,其肩有痕,易辨也。”(87)
明末农民战争中杰出的领袖人物李自成,就是在驿站呆不下去了,才投身于农民起义的。正如史籍所说:“李自成一银川驿之马夫耳,奋臂大呼,九州幅裂。”(88)由此可见,明廷的裁驿递,对于迫使更多的贫苦群众走上叛逆者的道路是一个重要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