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律风(9)

又到了晚上,我照着志哥教我的,把昨天的录像带回放一遍,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几个“VIP”的出入记录、消费时间、叫台号。志哥说,这几个人,都是老板的老交情了。有做生意的,也有当官的。老板为这些人都立了一本账,为他们好,也为我们好。

做完这些,我拿出白天买的信纸,给妹妹写信。这是头一回给家里人写信。本来想得挺好的,该写点什么。可是,手却不听使唤。写了几个字,就有一个字不会写。俺心里就有点恼。这样花了一个半小时,才算写满了一页纸。我装进了信封,可没有妹乡里中学的地址。我想一想,就写了村里小学校的地址。

客人差不多都散了。我抬起头,看见窗户上的报纸已经要干了。我轻轻取下来,用剪刀把那个广告裁下来,夹进笔记本里。

我又拨了那个电话。通了,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对我说:“您好,满丽热线。”

我说:“我不找你。”

电话那头愣一愣,说:“那你找谁?”

我说:“我找093号话务员姐姐。”

女人干笑了一下,好像对远处喊:“阿琼,有个情弟弟要找你,接线。”

电话传来音乐的声音,很好听。然后我听见有人轻轻地“喂”了一声。

我说:“姐,我知道你叫阿琼,俺叫丁小满。就是你们热线的那个‘满’。”

我听到她发出很小的笑声,说:“我没有问你叫什么。”

我说:“因为俺是‘小满’那天生的,村里的陈老师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她说:“哦,你是昨天打电话来的小弟吧?昨天电话断了。”

我有些高兴,想她还记得我,就说:“是啊。”

她说:“你的名字不错,俗中带雅。你这个陈老师,是个有学问的人。”

我说:“陈老师是俺村里最有学问的老师,可是……命也苦。”

我听到她轻轻地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说:“俺村里人对陈老师不好。俺听俺娘说,陈老师老早就到俺村来了。俺村来了好多城里人,那时候叫做‘知青下放’,是毛主席叫他们来的,叫他们在俺村里扎根。后来,陈老师就和大秀她妈结婚了。再后来,其他知青都回城去了。陈老师没有走,大秀妈让他走,他也不走。俺村里的孩子,都是陈老师教出来的。俺是,俺妹也是。俺妹今年要初中毕业了,书念得好。陈老师说,考好了就去县里念高中去。俺家就算有个女秀才了。可是,陈老师在小学校,到现在还是个民办教师。俺娘说,民办低人一等。村长家的小五是陈老师的学生,初中毕业回来教书,现在都是正式教师了,吃公粮的。可陈老师还是个民办的。”

我突然有些说不下去,说这些给琼姐听,心里一阵难受。俺出来的时候,听村里人说,陈老师得了不能治的病,叫肝癌。我去小学校看他,说是已经给送到县医院去了。村里人都说,陈老师是累的。我就想起小时候上学,村里的河水没膝盖深。陈老师守在村口,把俺们一个一个背过河去。俺学上不下去第三年,俺家也没钱供俺妹了,也是陈老师给俺妹垫了学费,读完了小学。

这时候,我听见阿琼说:“很多有本事的人,命都不大好。我们广东有个康有为,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就是太有本事,后来连家都回不了。”

我说:“他也是出来打工的吗?”

阿琼笑了,说:“不是,他是个革命家。他具体做过些什么,我也不清楚。这些都是读书时候,历史老师说的,早忘了。我们广东,出了不少革命家。孙中山你知道吗?也是我们广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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