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童年对于我来说只是一段记忆,或者只是一个标点符号(3)

那是奶奶第一次承认妈妈是她儿媳,我是她孙女,但我的父母,他俩已经听不见了。

(三)

刚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时我很不适应。奶奶给我安排的房间里贴了很多发黄的年画,有一些跟鬼一样拿着大刀大斧,我抱着我的枕头和娃娃蜷缩起身体,吓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可我不敢对她说。

在她面前我是如此小心翼翼,像只小老鼠一样畏畏缩缩,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笑,面对面吃饭的时候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不敢抬头看她。稍有不对她就大声吼我,手指戳在我脑袋上。我知道她虽然承认了我们,但到现在都无法原谅那个带着她唯一的儿子走的女人,她觉得是那场婚姻逼死了她的儿子。

她也很少对我说话,甚至不愿喊我的名字。她试着让我也接受旗袍,刚到家就领我去订做了几件。在我极力反抗,甚至穿着睡衣走出门也不愿穿旗袍的情况下,她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现在我很喜欢这些年画,这些桃木家具,还喜欢曾经很厌恶的旗袍,甚至这个房子里古老潮湿的味道。我把自己隐藏起来,没有人知道在刚到这里的那两年,我对这些东西怀有怎样的恐惧。

我转到了个新的学校。刚到新的环境里我有点不太适应,仅是浓重的口音就能作为他们嘲笑我的理由和我自卑的资本。

我的作业本经常被同学们撕,因为那上面漂亮的字。爸爸的字很漂亮,从小他就教我字如其人,女孩子字漂亮脸才会更体面。他监督我临摹字帖,那是每天的功课,他们什么都没给我留下,但培养了我超于那个年龄段的小朋友的智慧和才情。

刚进班第一次月考我就考了年级第一,同桌哭着去找老师说他看到我考试作弊,把书放在腿上抄。因为在此之前没人能超过他的成绩。

我忍着眼泪什么话也没说,拿起一张卷子做了起来,半小时就把卷子填完了,递给老师,然后依旧是一百分。紧接着,我又从老师对面的桌子上拿起五年级的试卷做了起来。

我用独特的方式证明了成绩的真实性和自己的优秀。

老师批评了同桌,表扬了我。老师们拿着我做的五年级的得了九十八分的数学试卷找到奶奶,说想让我跳级。

奶奶同意了。她相信她的家族血脉相连,个个聪颖智慧。

从此,她开始改变对我的态度,尽管依旧表情冷漠,但我却能感受到她的关怀。

在新的班集体我的境遇并没改善多少,我的不合群和孤僻的性格,常受到一些孩子的欺负。

一个名叫刘童生的男生是我同桌,经常拿我钢笔用,用完以后不合上笔帽,从桌子上一推,笔就掉下去了,然后笔尖就断掉了。我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找奶奶要,每天放学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一个特细小笔尖,花去我每天仅有的五毛零花钱。

刘童生常撕我的作业本当草稿纸用,我的每个本子后面都被他撕掉很多页,本子换得很频繁,奶奶总是买了一堆本子放在柜子里,用完一本以后放进去,才能取一本新的。那个时候,我最庆幸的事情就是她从不检查我用完的本子,那些只有十多页纸的快要散了架的本子一个个像块破布一样摊在柜子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有一天上课,刘童生要用我的钢笔,我正在抄笔记就没理他,他抓起我的文具盒就从窗口扔了出去。三楼啊,我站起身伸长了脑袋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文具盒掉在地上,里面的文具四处绽开来,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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