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下回聊。”他依旧回得很快。
下回聊?“下回”这种语焉不详的字眼看似某种约定,又像纯属礼貌。十几秒钟后,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外壳上还留有我手指捏过的温度。如果黎靖对我并无好感,交换电话纯属礼貌,他不会几小时后就发短信来;如果他对我有好感,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聊得不咸不淡。该不会是他认为我对他有好感吧?
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抗拒跟他打交道。
照理说,任何一个跟前男友有半毛钱关系的人类都会被我踢出生活圈子之外——不光是人类,连动物也不例外。而黎靖,我原以为他会像面讨厌的哈哈镜照出我荒诞得变了形的回忆,生活在当下仍然能看见过去不真实的倒影;而事实上当他站在我面前,我几乎难以再记起过去曾经认识过另一个叫做黎靖的人。
像同一个文件夹里新的同名文件替换了旧的,同一段人生里新的面孔覆盖了往事。
往事一直跟在我身后,而黎靖的存在似乎可以将它们遮挡片刻。
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把手机推到一边。
第二天一早,我刚进店门就见到了那个摆在我和往事之间的“暂时遮挡物”——黎靖。
他怎么又来了?找我?买书?……还是等他前妻?
可惜今天云清不会来了,签售只有一天。
“我来喝咖啡。昨天你说这里咖啡比对面的好喝。”他坐在木桌前朝我笑笑,整洁的衬衫衣领有熨过的痕迹。
昨夜就已经出差回来的店长李姐今天又像往常一样来了个大早,收拾干净摆好了新鲜的花,还亲自给第一位客人煮了咖啡。小章在李姐旁边忙碌,简单的吧台后飘出松饼的香气。
原来昨天我跟他提过这么多有暗示之嫌的信息。
“你不用赶着上班?”我问。
“上午没课。”他又笑笑。
“老师?你教什么?”
他指了指手边的一本弗罗斯特诗集。我认出那不是店里的书。
“西方文学?”
“差不多吧。昨天来的时候看到你在看斯卡尔梅达,是原文版?”他居然留意到了我昨天早上在收银台后翻的那本《邮差》。他还真是撞到了我最装学问的时刻——要不是昨天比较忙只能偶尔翻几页书,我没事干时肯定在抱着电脑玩游戏。
“这都被你发现了。”我也笑笑,提起手上的壶帮他续杯。
他喝的是简单的美式,苦得跟中药似的。这个像雾一样柔和却冷清的男人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你升温,只是安静舒服地停在那里。
“你们这里还可以续杯?”他问。
“意式都不能,越南咖啡和美式可以。”
“谢谢,看来以后可以常来了。”他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翻他的诗集。
我开始逐层检查书架,将摆乱了位置的书归位。
吧台上的大果盘里摆满了李姐带回来的樱桃,店里只有黎靖一个客人,小章装了一碟送过去请黎靖吃。他在木桌前,我们在吧台边,吃着同一棵树上摘下来的樱桃。店里响着Nat King Cole低沉饱满的嗓音,木窗框上的水仙打起了花苞,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一颗颗大蒜。这安静的暮春早晨如同一杯微甜的淡蜂蜜水,平缓地流经唇齿之间,一丝丝渗入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