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灵魂的相遇

我们要开始一场——自己跟自己的浪漫,自己跟自己的爱情。

曾经有个庞大的女巫集团被淹没在由男人来书写的历史的背后。在西北昆仑山系,有女娲,有西王母,有女丑(《山海经》中的女巫),她们的形象怪异、奇特,如女娲如肠,西王母豹尾、虎齿,女丑如蟹,嫦娥似蝉似蛾,但,她们是永生秘密的掌握者,是惩戒人类灾难的制造者,是生命的创造者……男人故意忽略了她们,或把她们变形,变成自己能接受的顺从的美女。

英格丽·张和我在山东泗水的水阁里曾经彻夜长谈,谈话的时候她总是盯着我,总怕半圆的冰片一样的月亮爬上屋顶的时候我会突然地显出原形,长出九条美丽的狐狸尾巴……而我则笑她是虎齿、蓬头、戴胜、豹尾的西王母。总之,两个老灵魂的相聚是那么地欢喜,我用手机对她一通乱拍,拍她莎乐美式的头发,拍她神秘的眼,拍她柔软性感的嘴唇,拍她的脚,她说她的那双脚花了49年的时光才找到我,才走到我身边,这是怎样的甜言蜜语啊,那一瞬间,狐狸感动地把脸扭向湖边……

她在33岁时遭遇了一场致命的车祸,从此改变人生轨迹。我也在差不多那个年龄由生育之痛而转入医学……我们都酷爱古老的炼金术,都酷爱仰望星空并坚信自己是最亮的那一颗,她说她是古老阿拉伯神话里被追杀的王子,我说我是被民众献给太阳祭拜的《山海经》里的女丑……我们都曾反反复复地死过,又反反复复地复活……

今生今世的牵手,不为相知,不为蠲除孤独,一定另有使命,在天崩地裂之时,我们的对视,我们的微笑,将安抚那些婴孩,我们是毕加索画笔下那些原始的粗壮的女人,有足够的胸膛和双臂,来盛纳你,来席卷你,来带走你……

我和她都是老灵魂,老到文明史前那个大巫的萨满时代。那时的女性如同传说中的西王母——豹尾、虎齿、蓬头戴胜、善啸,司天之厉和五残。那时我们凶残、有力、威严,我们不是靠美貌和身材来取悦于这个貌似理性而混沌的世界,我们靠的是威严和力量、惩戒和恩赐来统领这个世界,生杀大权只遵循宇宙法则,而不是遵从软弱无力的人性。

当西王母被匹配了丈夫,她的能量便被消弱,男人用虚假的奉承把她变成无用的美女。只是率领众宫女游历在蟠桃园中,她成为宴请众神仙的沙龙女主人,再也不能玩乐似地向世间的优秀男子施以拯救的、能量的恩宠……恐怕只有在十五的圆月里,她才能带着她的法器,变回瞬间的原形……

当我在几千年后的今天,与她重逢,我们爱意浓浓。她莎乐美似的蓬头,令我忆起那遗落在中原大地上的九尾狐……于是,月亮在满月的时候把那法器又赐还给我们,我们决定在复活的神殿之上重新接续我们以往的游戏和尊严,让那女神自由的啸声,让那威严的天籁重新整肃这已无序混乱的三千年的生活……

我们不是通过“学习”而获得这一切的,我们所做的,只是回忆,并在回忆中一个个地拣取我们多世遗落的法器,重新来过而已。

在她的眼里,我是一个绽放的灵魂,既是世俗精英,又是精神精英;既有朴实善良,又有四射的神性,我是她的天国大鱼、巫友、顽童、老灵魂、大巫、伊娜娜(美索不达米亚的大女神)。

一下子获得那么多名号,快乐得如同喝了雄黄酒,我,差点现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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