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醒来,听到隔壁有叫床声。这个宾馆表面看起来可以,但却不隔音。叫床声挺清楚的,女的呻吟如旋律,男的嗨嗨呦呦铿锵有力地打节奏,我甚至能听出肉体接触时的撞击声。我想我们是头对头躺在一起的,中间只隔一堵薄墙。我听着,想及我昨夜的阳痿早泻,心生遗憾和羡慕,甚至会有一丝愤怒吧,怒我不争,但还不至于哀我不幸,为此而感到不幸算怎么回事呢?
对性能力的丧失——至少是在某些场合下的丧失——我是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的,我觉得这与年龄和文化有关,而这两样都是我控制不了的,也就是说这种能力的丧失属于自然规律自然现象,而在这个过分追求快感和刺激的年代,这样的自然现象却经常会受到嘲笑。我就不明白逮谁跟谁干永远都可以干是自然的吗?乃至是光荣的?有时我会跟朋友开玩笑说我想去医院把自己做了,彻底斩断这个烦恼根,代价当然就是连那个快感一并革除……我说就我这些年来的经验,怎么算怎么觉得那点快感抵消不了由它带来的烦恼麻烦,无论手淫还是做爱,永远是得不偿失。
我在隔壁没完没了的叫床声中陷入愤怒的思辩之中。这孙子还真他妈够长的!我起身下床,拉开窗帘,外面秋天的阳光淡淡的。我想象隔壁那男的应该是个做生意的帅小伙,女的应不是鸡——在这个阳光很好的上午,应是他女朋友,长的应也不错,身材苗条……我有点要意淫了,我有点嫉妒了……这大概说明我对性这种事还是怀有相当的憧憬的,我那“自宫”的玩笑只不过是想白吃白喝而不得便一时发狠罢了。
在天津的那家宾馆退了房,问了前台服务员火车站怎么走,她告诉我不远,并为我指了方向。
我背着包出了宾馆,打算步行去火车站,这时才发觉昨夜的酒喝得有些大,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并且头还有些晕。
我按照服务员给我指的方向,穿过一片居民区。那天可能是礼拜天吧,居民区里生活气息浓郁,街两边是各种小饭馆、杂货店、卖熟食及瓜果炒货的小摊,时不时有从蒸笼或大锅里飘出来的一团一团的白色水蒸气,头顶上树叶飘零,这是秋天。
秋天的阳光淡淡地笼罩一切,还挺诗意。大酒之后的次日,总是会有各种不良感觉,比如郁闷、绝望、后悔,而这点“诗意”,我想只可能在外地才会有。人在外地,脱离了固有的生活氛围,置身在完全不一样的空气和人群中,这种不一样,会让我略兴奋,这兴奋与酒后的虚无掺杂在一起,没准就会生出些许诗意吧。再说,居民区也是我每到外地最想逛的地方,我对跟我一起活着的人感兴趣,而对古迹古董一类压根提不起兴趣,甚至小有反感。
不是所有人对异地都有这样比较良好的感觉。比如老弛对异地会有恐惧,他有“异地恐惧症”,我从报上得知这是和恐高症恐蛇症幽闭恐惧症广场恐惧症等同类的一种心理障碍。我曾见他发作过,症状就是脸色煞白冒虚汗。比如有一次在南京,他住宾馆出入饭局,场景跟北京也差不多,刚到那天他觉得没事,心里暗喜是不是病好了,但第二天他打车的时候,看到满大街的汽车都挂着“苏A”的牌子,他立码就崩溃了,他说他有一种身陷苏区的感觉。记得那天他脸色白里泛青,饭局上只喝了一瓶啤酒,才八点多就匆匆趁着夜色窜回了宾馆。
要说老弛活着也真不容易,许多人在酒桌上见老弛妙语连珠胡说八道于是把他当成了个没心没肺的活宝,其实他活得可不轻松,就说病吧,身患高血压心脏病高血脂脂肪肝啤酒肚龋齿近视眼骨质疏松,心患异地恐惧症幽闭恐惧症及恐高症(还不算疑心病),简直是内外交困。再说人际关系,老弛聪明敏感眼里不揉沙子,弄得很多人跟他过不去他也跟很多人过不去,但他偏偏又喜欢玩喜欢热闹,所以他不得不在各种过不去的人当中凑合着过,并且他忍受不了冷清和冷场,因此他还要搞笑,还要调动气氛,够累的吧,所以他得喝大酒。在这样一个处处跟他作对的世界里,他尚有两大法宝:大酒和滑稽,大酒用来麻醉,等于穿了盔甲,让自己感觉不到疼痛;滑稽则用来接招,避其锋芒乃至化解锋芒,抑或让对方一拳打空乃至抻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