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东第三监狱地处辽河冲积平原北部,是这一片广袤草原深处的唯一一座大型建筑,灰白色的主基调与蓝天白云的早春草原构筑了世外桃源般的想象空间。只有在这片楼层不高却占地广阔的封闭王国羁押过的囚犯们,才有足够的资格来品评这里曾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从第九监区到监狱正门需要步行三十分钟,沿途需要经过四道高耸的黑漆铁门,当然也不可避免地路过皮件加工厂和箱包缝纫六厂。
青格勒图穿上了几年前刚入狱的时候换下来的夹克衫,西装裤的腰围明显宽大了许多,他拎着一个黄色的网兜,里面是他曾经的一些生活用具和私人物品,相比来的时候,除了上衣内袋里面的《刑满人员释放证》和几页落户证明材料,恐怕就只有四角高墙中度过的千百个孤独之夜了。
途经皮件加工厂的时候,几个胆大的惯犯避开管教人员的目光,在卡车装卸羊皮的同时不断上下打量着这个高大的蒙古男人,羡慕他能幸运地跟在两位狱警的身后向自由走去,虽然彼此并不相识,青格勒图还是善意地向参与劳动的皮件犯人投去一个微笑。面对自己曾经打拼过的场地,看着熟悉的机器设备和陈设,青格勒图多少有一点唏嘘感慨,虽说这里是监狱,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失去自由,但是这里毕竟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往事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不要说是现在,恐怕就是多年以后直至死亡的那一刻,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幕一幕还是会不时地浮现在眼前。
在箱包缝纫六厂的操作车间外的小路上,青格勒图留意地向缝纫车间看过去,不过他没有看到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更没有看到自己曾经使用过的那台缝纫机,以前在蒙东集团做总裁,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自操作一台电动缝纫机,会亲手缝制一只以前他都叫不出款式的女士皮包或拉杆箱。现在马上又要恢复到几年前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和滚滚红尘的生活了,没有太多的兴奋或解脱,青格勒图甚至有点儿想把那台缝纫机买回蒙东集团放到荣誉室里永久展示的冲动,但是他还是很明智,现在他还在监狱的高墙里,在没有踏离蒙东第三监狱正门的时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还是乖乖地服从管教人员的管理,先办理了出狱手续再说。
管教人员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他们和任何一个犯人都没有丝毫的私人恩怨,都是工作而已:你犯事进来了,我就有责任对你进行改造和管理,这不仅是我的工作职责,而且是我养家糊口的需要;你刑满释放了,也没有任何一个管教人员愿意对你盛情挽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再相见远比再见来得实在和受欢迎。
青格勒图带着行李步出监狱正门,来不及回头说声感谢的话,高大的铁门左下方的小角门就“砰”的一声锁住了,这不像是把释放人员关在监狱外,更像是把管教人员隔绝在铁门里。犯人,只要不是死缓或无期,就总有走出铁门的那一天,其实就是死缓或无期也不是没有出狱的可能,但是作为监狱事业的从业人员,也就是狱警或管教人员,他们一生中的主要时间也是在铁门里面度过的,与犯人不同的只是劳动强度的差别和工资待遇的高低,就心理层面而言,犯人一经宣判入狱,在内心里就有了一种落叶归根的坦然,而监狱事业的从业人员则要额外关注一些可能发生的类似越狱等高风险事故,心,时刻紧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