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书摘(6)

我们没把蛇砍死,仅把它砍伤,

一旦伤口愈合,它又要猖狂。

1

我经常梦见乞丐。他们衣衫褴褛,浑身稀脏。

他们敲我卧室的门。或者冷不防出现在路中央。

我由于惊吓,甚或恐怖而醒了过来。

我寻思为什么我常常梦见乞丐。他们有什么地方令我害怕的?乞丐对我来说会不会是某种条件刺激物?

我翻阅我的回忆录,指望在其中找到乞丐令我害怕的场面。

不,在我的回忆录中没有乞丐的形象。只有一个小小的插曲与此有关,那是在我三岁那年,母亲开玩笑说,要把我送给一个乞丐。

也许那个乞丐吓着了我?也许从此留下了无意识的幼稚型恐惧,并常常在梦中复苏?

我回忆我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些乞丐。不,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恐惧。没有引起我任何焦灼的感觉。

如果我对乞丐存有恐惧之心,那么这种恐惧心白天也应该存在,哪怕程度极其微弱。上文我谈到过我对水就有这种变相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在白天表现为一些古怪的症状。在我整个生活中处处都可以找到这种恐惧感的反应。我通过意识的途径与这种下意识的恐惧作斗争,名副其实的斗争。这一悲剧式的斗争在我的笔记本中,在我的文学作品中留下了痕迹。看来水对我来说是第一条件刺激物,而乞丐想必是第二条件刺激物。

于是我打开我那些笔记本,指望在其中找到又一场斗争的痕迹,找到同下意识的敌人进行又一场厮杀的痕迹。

然而这回在我那些笔记本中,未曾找到我要找的东西。既无数字,也无资料。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说明我对这一客体存在有超出正常范畴的好奇心。

于是我披阅我的文学著作。

我发现我对乞丐这一题材无疑是极感兴趣的。然而这是一名文学家对于社会现象的正常的兴趣。

这个题材在我的文学著作中所占的地位,丝毫也没有越出在一名讽刺作家的著作中所应当占有的地位。我甚至觉得我没有把这个题材充分加以展开。

我疑惑不解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梦见乞丐。乞丐令我害怕。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黑夜过去,太阳升起,乞丐的踪影便在阳光下消失了。

2

于是我重又回顾我的生活,竭力想记起与乞丐多少有点关系的场面。

然而在这方面我未能记起任何重大的事。我无法从遗忘中唤来任何一个乞丐。

不过我曾做过一个荒诞的梦。

一艘轮船。甲板上满坑满谷的都是乘客。他们朝我鼓掌。从人堆中走出一个面相非常年轻的老头儿。他精神抖擞,腰板硬朗,满面红光。衣襟的纽孔里插着一朵花。

老头儿毕恭毕敬地朝我鞠了个躬,说道:

“啊,年轻人,我感谢您!您还记得吗,我八十岁那年是那么老态龙钟,身子骨糟透了。可现在我六十岁了,却觉得自己生龙活虎的。”

我回答说: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我很高兴我曾有幸帮助过您。”

老头儿挽住我的手臂。我们俩得意洋洋地大踏步走着。我们走到了一扇大门跟前。大门打了开来。老头儿不见了。

整个梦就是如此。乍看上去,这个梦是荒谬的,毫无意义的。起初我甚至都不想去思考这个梦。

应当说明一下,这个梦是在我着手为我的《重返的青春》一书搜集素材的时候做的。所以才会有个什么老头儿为我这本未来的书感谢我,这本书使他得以返老还童。

我竭力回想我在现实生活中有没有见到过这个肥头大耳的老人。没有,这张紫气腾腾的脸膛我过去从来没有见到过。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称呼他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呢?要知道只有对认识的人才这么称呼的。

我绞尽脑汁地回忆那些业已淡忘了的名字。可是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这样的名字和父名,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于是我把注意力转到门上,就是我领着老头儿走进去的那扇大门。我究竟在哪儿见到过这扇沉甸甸的雕花橡木门?无疑我是在哪儿见到过这扇大门的。我至今记忆犹新。我甚至记得门上那块铜牌。铜牌上刻着屋主的姓——契斯佳科夫。

这个契斯佳科夫是什么人?

我开始翻阅我的姓氏备忘录。没有,我认识的人中没有姓这个的。

有个大名鼎鼎的画家姓契斯佳科夫①。可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①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契斯佳科夫(1832~1919):俄国教育家和画家。

出于好奇心,我打开了百科全书,想看看这位画家的名字和父名。使我大为惊讶的是他的名字和父名同我在梦里称呼那老头儿的一模一样。

这是著名的俄罗斯画家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契斯佳科夫。

我突然想起了他是先父生前所在美术研究院的院长。

我立即活龙活现地记起了一个久已遗忘了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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