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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回忆我跟水有关的梦。我曾梦见我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游泳,和巨浪搏斗。我曾梦见我在齐膝深的水里踯躅。还梦见我坐在岸边,河水拍击着我的双足。还梦见我在河滩上走,猛然间河水暴涨。我吓坏了,拼命地逃。
我还记起了一个梦。我坐在我的房间里。蓦地,水从所有的地板缝里冒出来,转眼之间淹没了整个房间。
通常我做过这类梦后,醒来时就感到压抑,觉得自己害病了,情绪很坏。通常做过这类梦后,我的忧郁便加剧了。
也许列宁格勒经常发大水影响了我的心理?也许还发生过什么跟水有关的事?
我回忆着我在探寻那件不幸的事故的过程中所记下的情景。我重又记起了关于有个小伙子溺水而死的故事,关于发大水的故事,关于我和我的姐妹差点活活淹死的事。
毫无疑问:我对水必定有强烈的感受。然而是什么感受呢?
也许总的来说,我这人恐水?不,恰恰相反。我非常喜欢水。我可以一连几个小时观赏海景。一连几个小时坐在河边。通常我只去有海与河的地方。我总是千方百计住进窗子面海或者面河的房间。我一直向往能住在一幢临水的房子里,听任波浪舐吻我房子的台阶。
海与河常常还我宁静,驱散频繁地光顾我的忧郁。
要是这并非出于对水的爱,而是出于对水的恐惧呢?
要是这不过貌似酷爱,实际上是恐惧至深呢?
也许我并不是在观赏水景,而是在监视它?也许只有在水静静地流着,只有在水无意吞噬我的时候,我才有观赏它的雅兴?
也许,我从岸上,从我房间的窗口,监视着它的一举一动?也许我力求住得离水近些,是为了使自己处于戒备状态,免得它来袭击我时猝不及防?
也许这种恐惧没有进入我的意识,被逻辑和理性的检查拒斥到我心理的底层,便潜伏在那里了?
我不禁失笑了:这是滑稽的,然而看来也是正确的。
已经毫无疑问了:在我的理性中存在着对水的恐惧。然而这种恐惧是变了形的,不是我们通常了解的那种形状。
4
于是我觉得我理解了我的梦。这梦无疑同婴儿期有关。为了弄懂这梦,必须摈弃通常的概念,而用婴儿的形象来思维,用婴儿的眼睛来观察。
当然不仅限于用婴儿的形象,因为婴儿的形象无疑过于贫乏了。婴儿的形象随着智力的发展逐步变化。然而不管怎么变化,形象的象征终归是原有的。
汹涌、浑浊的河流——这是浴缸,或者是盛满水的洗衣盆。蓝色的岸——是被子。白色的布片——是浸在洗衣盆里的襁褓。把婴儿从洗澡水中抱了出来。婴儿“得救了”,可溺水而死的威胁却留存了下来。
我又忍俊不禁。这太可笑了,然而却是可信的。这是幼稚的,然而幼稚得并不离谱。
可是我怎么会这样的呢?所有的婴儿都洗澡。所有的婴儿都被大人泡在水里过。在他们身上并未留下恐惧。为什么偏偏我要害怕呢?
“可见水并非起因,”我想,“看来另有恐惧载体,它们同水有关。”
这时我想到了条件反射原则。
一个刺激物能够作用于两个兴奋灶,因为在两灶之间存在着条件神经联系。
仅仅大人把我泡在其中的水,是不可能使我的心灵如此激荡的。可见水同某样东西建有条件联系。可见这并不是恐水,而是水触发了恐惧,因为神经联系把水和另一种什么危险连结在一起了。这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复杂性之所在。这就是水何以能令我害怕的原因所在。
那么水究竟是同什么连结在一起呢?水里含有什么样的“毒药”呢?那个招灾惹祸、“引燃”如此激烈的回答动作的综合活动的第二刺激物又是什么呢?
暂时我不打算花心思去猜测这第二刺激物,去猜测神经联系如此明显地延伸到那里的第二兴奋灶。
其实这个刺激物已从那个梦中多少暴露了一点儿。婴儿的世界是贫乏的,客体的数量极其有限。刺激物屈指可数。然而我对这方面所知甚少,因此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这第二刺激物。
谜底虽未揭开,然而揭开谜底的钥匙已经在握。
后来探究的结果证明,我基本上没错。只是在兴奋灶的数量上我估计错了,原来不止两个,而有好几个。它们被相互间盘根错节的神经联系网交织在一起。
是大脑皮层上所产生的诸兴奋灶的综合活动,做出这样或那样的回答动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