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军帽,我的小书包(1)

简家塘村在解放之后的日子里一直沸腾着,被解放的土地都是这样。

没过多久,村子的场坪上就搭起一个简易台子,台前高悬一条横幅:“简家塘村斗争地主恶霸群众大会”。

全村乡亲在飒爽的秋风中齐聚坪场,对于这一天他们盼了很久。他们看着彭茂林,彭茂林这一天的神情格外严肃,走来走去;最后,彭茂林和一位解放军的连指导员坐上了主席台。

彭茂林举起硬纸喇叭冲黑压压的人群喊:乡亲们静一静!穷人翻身的日子终于盼到了!现在,简家塘村斗争地主恶霸的群众大会开始!把谭家地主恶霸押上来!

“押上来!押上来!”坐在前排的庚伢子随着秋生哥,随着大人们一起高呼。他背上的毒疮已经痊愈了,结了一个大疤。他的痛苦不仅仅是这一个疤。

两个持枪的民兵将谭家老太和谭七少爷押到台上。“打倒地主恶霸!”全场声浪翻卷。谭家老太和谭七少爷双腿哆嗦不已。

他们的腿怎么了?他们的腿不是走路当当响的吗?

“还有他婆娘!还有他儿子!”有人尖叫。

彭茂林听清了群众的意见,于是补充宣布:将地主的婆娘和儿子也押到台前,陪斗!

豆腐老吴手劲大,一下子将谭七少奶奶和喜宝扭住,推到台下:“站好!站好!低下头!”喜宝大哭,伤心得很。

庚伢子一下子站起来。

秋生拉他:做啥?坐好呀!

庚伢子坐下,但紧接着又站起来,他觉得自己有话要说。他不能让喜宝这样,喜宝没有那么大的罪,包括他妈妈。于是他挨近主席台,仰脸呼唤:彭大叔!

彭茂林走到台前,蹲下。

庚伢子说:喜宝年纪小,放狗咬过人,可是他也帮助过穷人,而且喜宝的妈妈也是穷人,是地主抢来做老婆的,斗争他们两个,像是不好呢!

群众声音很大,坪场上轰轰响,但是彭茂林还是听清了庚伢子的意思,一听就觉得在理,于是便马上走去跟主席桌后面的那位解放军指导员耳语了。

吴指导员一听,立即说:这个建议很好,体现了党的政策。

彭茂林指着台下的谭七少奶奶及喜宝说:你们两个,回座位上去!一起参加斗争!

谭七少奶奶如蒙大赦,急忙拉着儿子往人群里钻。

庚伢子看着喜宝和他妈妈离开台前,心里一阵宽,谁知这时候肩膀上却吃了秋生一掌:要你对喜宝这么好干啥呀?鸡给黄鼠狼拜年啊?庚伢子说,我认得黄鼠狼是谁,喜宝可不是黄鼠狼。秋生说我看你是忘了手臂上的痛也忘了背脊上的痛了!

秋生可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斗争”当中,庚伢子可是一员骁将。他是第二个上台控诉的,他在控诉发言前,先由彭茂林大声宣布:下面,我们请雷正兴控诉地主恶霸的罪恶!

乡民们窃窃私语,四处观望:雷正兴是哪个?

彭茂林大声说:雷正兴,就是庚伢子!庚伢子,大家都了解,一个被地主的狗咬过、被地主的刀砍过的孤儿,他家五口人,被活活打死、饿死了四口,他苦大仇深啊!请雷正兴上台控诉!

庚伢子在台下一听这话,早已呜咽起来,而走到台上,他已泪水满脸。

他面对黑压压的全村乡亲,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只凄惨地喊:“爸爸!——妈妈!——哥哥!——弟弟!——”

一听庚伢子这样的喊声,全场顿时哭成一片。

九斤大妈双手捂脸。六叔奶奶恸哭着倒在六叔公肩上。连彭茂林都忍不住用袖管揩眼泪。

彭茂林走到庚伢子身边,用手不住地抚摸着庚伢子颤抖不已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全场响起口号:“打倒地主!”“打倒恶霸!”“血债要用血来还!”

口号声过后,庚伢子慢慢转过身去,盯着脸色阴郁的谭家老太和谭七少爷。“谭家老七!”他的目光充满仇恨,“你为啥要逼死我妈妈?!”

谭七少爷哆嗦了一下,低脸,不吭声。

庚伢子卷起袖子,左手臂上露出三道深深的伤疤:老地主婆,你还认识它吗?

谭家老太不由自主后缩一步,但是她的目光仍然很毒,她在想:这童子血还有这么厉害?

庚伢子大声喊:你还敢不敢再砍三刀?

喊完,他就扬起小拳头冲地主婆打去,却又被彭大叔及时抱住。

全场起立,都喊:打!打!打!

庚伢子在彭大叔怀里大哭,哭得几乎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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