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圆啊,讨饭棒尖尖(4)

庚伢子被拉着起床了,他睡眼矇眬。一家人围着他,一个个表情都很紧张。

三叔的问话一句接着一句,后来又这么问:你妈给你洗脸洗手的时候说啥来了?

庚伢子想一想说:我妈说,庚伢子,你记得你的亲人都是怎么死的吗?

六叔公突然紧张,说:还有呢?

我妈说:你长大了,一定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三叔的嘴巴张大了,说:她……她……她还说啥?

庚伢子说,我妈还说,亲儿子啊,你还这么小,要是没有了妈妈,可怎么活啊?

三叔弹簧似的蹦起来,大吼一声:快走!

他带头就往外窜,六叔公、六叔奶奶、三婶和她的几个孩子跟着奔了出去,庚伢子似乎也悟到了什么,跟着就往外冲。

门上仍然悬着铁锁,纹丝不动。

雷明义喘着气,仔细看看铁锁,摸一摸,又看看大家。大家都不作声。六叔奶奶一阵哆嗦,又一阵哆嗦。远远近近好几声鸡叫,揪心得很。

雷明义心想,再犹豫不行了,他大喊一声:不能等了!!

于是他就后退两步,然后冲向大门,重重地飞起一脚,木门咣当一声就开了。雷明义转过灶间,直扑卧房,一抬眼就头皮炸了,他大喊一声:啊!!

只见梁上悬着一个人。

雷明义要伸手去抱,双腿却直哆嗦,一点劲都使不出来。身后的六叔奶奶尖叫一声,人瘫了下去。

庚伢子发疯一样冲上去,使劲抱住妈妈的脚:妈妈,你是怎么了啊?!

六叔公跺脚:快放下来!放下来!

雷明义抱住晃荡着的一双腿,六叔公跨上方凳子,抖抖索索地把绳圈从堂侄媳妇颈子上解开。

庚伢子哭喊不停,昏死在地上。

这一天一直到太阳落山庚伢子才醒来,自此他一直陪在妈妈的遗体旁边。九斤大妈给雷一嫂的脸盖上了一块白毛巾,而庚伢子则一次又一次地把毛巾移开,用手摸着妈妈冷冰冰的脸庞。

“妈妈,”他一遍遍地说,“妈妈说的话,庚伢子都记住了。”

晚上,在六叔公家里吃饭的时候,庚伢子一直都没有说话,后来听三叔和三婶都在说“芦席”的事,他就忍不住了,他说一定要一口棺材,他妈妈当年送走爸爸送走哥哥哪怕送走弟弟的时候,都是有棺材的,为啥妈妈上路了就不能有棺材?

六叔公叹气说哪有铜钱啊,你这个八岁的细伢子就别再操这份心了吧。

庚伢子说我晓得家里没有钱六叔公也没有钱,可是妈妈不能这么上路,没木头我上山砍树去,求三叔帮我锯锯木板。

六叔公奇怪地说你上哪砍树,他谭家让你砍?谭家说这山林都是他家的,你纵然有一百把柴刀你也下不了一棵树啊!

庚伢子起了大早就上了山。他出门的时候天还没全亮,他把六叔奶奶搭在他肩头的一只手悄悄移开了就下了床,他走路的时候像只猫,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上的山是后山,但是他砍树的声音还是被人听见了,巡山的说不能砍,庚伢子说这不是谭家的,于是消息很快就进了谭家。

正在逗鸟的谭七少爷说,这小畜生么子胃口,敢吃豹子胆?

谭四滚子摇摇晃晃走过来,说:金有德你在说么子事?

金管家说:砍树!那细伢子要给她妈做一口棺材!

谭四滚子急了,说胆敢砍谭家的树?他不要命了?把那个小杂种抓来!

金管家说:那小杂种说那是后山,不是谭家的山!

“胡说!”谭四滚子怒,简家塘的山,哪一座不是谭家的?抓那小杂种!来人!

两个家丁闻声奔过来。

“慢!”谭七少爷举手,“爸爸,莫慌,这年头,风声紧,共产党邪火到处烧,抓人不划算,容易惹祸,小心为好。”

惹啥子祸?我们谭家怎么发的?我爷爷就是靠着山林发的家,攒下了银子买田买地!山上的树是谭家的根,哪能给一个佃户的老婆做棺材?

谭七少爷摸摸鼻子,不吱声。金管家看看谭家老爷子,又看看谭七少爷,一时不知所措。

谭家老太却从谭四滚子身后走出来,把金管家拉到客厅的门柱旁边,眨眨眼,努努嘴。金有德闹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是?

去抓那伢子!谭家老太说,在他身上弄一点童子血!

金管家一惊:童子血?

走出客厅的喜宝听到一个“血”字,就突然发愣。

谭家老太对金管家说:你忘了?长沙那个郎中怎么说的?我这阴虚,就是少了童子血!你说用鸡血代童子血,你糊涂!难怪我咳得越来越凶!

喜宝一听就发凶:奶奶,怎么能咬人喝血?那不真成了狗了?比狗还坏,是狼!

奶奶说你给我走开,奶奶模样很凶。金管家小声对谭家老太说:老太太,我要是去取童子血,七少爷可不会饶了我!

“畜生!你宁可不欺穷小子,也要欺我老太太!”谭家老太火了,一跺地,拔脚就往谭家大院的后门走。

金管家愣住,忙问老太太你怎么了?

喜宝也愣了,看见妈妈过来,马上叫:妈妈,奶奶要变狼!

谭七少奶奶大声说:人老了还那么凶?

喜宝拔脚就追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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