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二先生?”
“是我弟弟。这个房间是我和我弟弟共用的,但我弟弟离家之后,就成了我一个人的天下。如果你喜欢的话尽管拿去看。那家伙就算放暑假也不会回来。”
我开始细细浏览书柜。《ABC谋杀案》、《红屋之谜》、《血腥的收获》——这些名满天下的一流作品一本不少。在《X的悲剧》和《金丝雀杀人事件》之间刚好有两本书的空隙,可能是有人借去了吧。《金丝雀杀人事件》书脊上方明显有横擦过的灰尘痕迹。我正想着“不如就借这本吧”的时候,哥哥说:
“啊,你说的盒子是不是这个?”
说着,他从一堆报纸下面拿出一个硬纸盒。
“就是它、就是它。一定是香代!她每次打扫的时候,都把房间翻得乱七八糟。”
英一不太高兴地打开盒盖,他应该很讨厌别人乱翻他的东西吧。
“哪一种?哦,这种吗?”哥哥很快地观察起来,“这是日本乌头。花的部分没有毒,但根部含有乌头碱。这份标本已经损伤严重,不太好辨认,如果需要,下次我做一个给你。咦,这盒子里的东西还真不少。”
哥哥把标本一一取出,露出宛如集邮迷欣赏邮票簿般的沉迷表情。比起那些枯草,我宁可看侦探小说。我一边物色有趣的书,一边对英一说:
“府上有没有别人要看?我想借这本和这本,不知道方不方便?”
“请便,你慢慢看。我母亲和百合说,看了这种书,夜里会不敢上厕所,我父亲觉得侦探小说全都是骗人的玩意儿,所以不看。我也有同感。因为这类的读物,都是把一些不合理的情节,硬放在一起捏造出来的。”
骗人的玩意儿也好,捏造出来的也罢,我都不在乎,反正我就是喜欢这种故事。最后我借走了三本。
离开英一的房间,正要回去时,我们在走廊上遇到桑田老夫人。哥哥问道:
“百合小姐还好吗?”
“谢谢。”老太太像有什么急事似的,用单衣的一只纱袖按着胸口答道,“好像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概是中暑了吧。”
“府上有医生在,家人生病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了。”
听我这么回答,老太太不知所措地说:
“那个孩子别扭得很,说什么也不肯让人给她治疗,真是个麻烦的孩子。如果能有什么法子就好了。我先失陪了。”
她慌慌张张地穿上木屐,打开侧面的玄关门,走进外面的黑暗中。她拉上格子门时,一只手还不忘抵在胸前,袖子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但是我和哥哥没有太留意,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七月五日 星期日
酷热的一天。我拖着一百四十五厘米高、六十公斤重的身体,在大太阳下走着。
我的父母——在疏散区信州定居下来,担任当地高中数学老师的孤僻父亲,还有烧了一手好菜的乐天派母亲——在平等对待孩子这点上,不啻是一对理想父母。只有一点他们明显有失公平,就是给了我哥雄太郎直达房檐的身高,却给做妹妹的我如栗子般圆滚矮胖的身材,直到现在我还常常向母亲抗议。只不过在运动神经方面,我倒是接收了不输给大哥的遗传,而这玩意儿,正好填补了身高的不足。
箱崎医院的大门已出现在眼前。我呼了一口气,抹去汗水。暑假的兼职工作都让给其他人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是自由之身了。哥哥今天有事,好像到晚上才会回来,但明天起应该就有空了。若是这样,我们两人可以一起回信州一趟。春假的时候,两人时间凑不拢,所以没回去,两位老人一定很早就在盼望我们回家了。
走进大门,医院的大玄关前有个面生的老人在拔草,看来是从附近农家受雇来工作的。这个宅院占地极广,而且开医院这一行,周围的环境都得打扫干净才行,所以一到夏天,除草也是一大要事。箱崎医院生意兴隆,我才搬来一天就意识到了这点。一如介绍人牧村大哥所言,兼彦院长天性认真负责,加上诊断准确、手术高明、处处为病人着想,因此也有家住在很远地方的患者听到好评前来就诊的——虽然我走进医院时,候诊室里一个病人也没有,只有一片清凉的蓝影。有人换了窗帘,窗口变成了一片清新的天空色。
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里,野田护士正坐在椅子上打盹,膝上摊着一本女性杂志。我一走近,她猛然睁开眼睛。
“哎呀,我怎么睡着了?”
野田露出不整齐的牙齿,和善地笑着。
“天气这么热,病人也会选清晨或傍晚时才来吧。一闲下来就更昏昏欲睡了。”
这时候,诊疗室的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位长满雀斑的大个子护士。箱崎医院有三位护士,这位人见护士与家永护士大约同龄,主要好像是负责药剂的调制。
“啊,人见小姐,”兼彦院长的声音从诊疗室中传来,“如果山田先生来拿药的话,叫他不要搽太多软膏,只要早晚两次就行了。”
“好的。”
人见护士关上门,穿过候诊室往药房方向走去。同时,楼梯上响起有人下来的脚步声,是平坂胜也。在床上躺了几天,他的脸色有些泛白,但结实的体格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病人。他穿着浆过的单衣,扎上黑色的腰带,一派悠闲地抽着插在象牙烟斗上的香烟,从玄关走出去。
“悦子。”
野田拉拉我的袖子说。
“那个平坂先生,叫他太太回家去了。”
“因为身体复元得差不多了,不需要照顾了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也不用急着赶她回去吧——只要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呢。让太太待在身边直到出院不好吗?今天上午,他突然叫太太‘回去’,说是‘我已经不用人照顾了’,还说‘主妇老不在家像话吗’。医生看不过去,也在一旁劝他——还有两三天,就让太太待在这里吧,但完全没用。那个人只考虑自己的方便,决定好的事别人再怎么说都没用。而且他绝不容许别人犯一点小错。若只是发一顿脾气那也还好,但他还会使坏心眼找机会报复。像上次也是,太太只不过买错了牙粉……”
“野田护士。”后面响起一个声音,是家永护士。
野田像被打着一样跳起来,拿过扫把便开始扫地。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于是,我打开中间门,往别院的方向走去。我想把买来的《幼儿的音乐教育》交给敏枝夫人。
夫人正在女仆香代的帮助下,在后院晒衣服。我说明来意,她急忙擦干手。
“哎呀,真是太感谢了。我一定会努力读的。不懂的地方再请悦子小姐教教我。”
她边说边拿出两百八十元书钱给我。
突然间,幸子砰砰砰地大步跑来。
“妈妈,奇米不见了。”
幸子才刚说出口,便哇地一声哭出来。
“咦,奇米吗?它不是在跟你玩吗?”
“不见了啦,不见了啦。”
“别叫得那么大声,英一哥哥在读书。妈妈把这些衣服晒好,就去帮你找,你等会儿哦。”
“不要啦,现在就去找!悦子姐姐,帮我找奇米啦。”
幸子揽住我的腰大声叫道。
“幸子,不许那么不懂事!”
夫人语带责备,但孩子这时哪儿听得进去。她拉着我往里走。我没法拒绝,只好由她拖着前行。我们围着整个屋子绕了一圈,都没有看见猫的踪影。穿过放着钢琴的西式房间①[①?指没有铺榻榻米,而是铺地板砖的房间。
]时,我听到某处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搬弄门板。
“咦,什么声音?”
幸子也听到了。
“好像是有人想开哪里的门。”
“是奇米?”
“不会是奇米。若是奇米的话,它应该会喵喵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