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沉默着。我继续用一种近似残酷的平静语调说下去:“早晚有那么一天,一个人死了,剩下的还活着。大家都会去参加葬礼,看着一个认识的人入土 ”阿木的表情很痛苦。我继续说:“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大家一个个地倒下去,只剩下几个人还留在世上 终于有那么一天,只剩下最后的一个人,他认识的人都死了,他开始怀疑过去的事是否真的发生过。因为他除了记忆已一无所有,而记忆中的事都过去了,不见了,故事中的人都死了,没有了。他活着,感到不真实,也许只有死才能给他解脱。于是这个集体就从世界上消失了。没人知道曾经有我们这些人存在过。那些事被人忘记,那些表情变成灰土被埋没,一切都化为乌有,其实也就不曾存在过 ”
阿木痛苦地摇摇头,想从我的话中挣脱出来:“不对!我们当然曾存在过 ”
“那又怎样?一切都会逝去,什么也不会留下,连记忆都不会留下。谁能证明?作为被告,我们不能为自己作证。可除了我们自己,还有别的证据么?没有。我们没有证据,所以我们是不存在的。”
阿木沉默了,很久,她才转过头,继续着虚弱的抵抗:“我们现在就存在啊。以前吵过架,那些事都是真的。咱们活过,还不够么?为什么非要被人记住呢?不为人知不也挺好的吗?有些事,自己知道就行了。”
“可是,既然注定没有什么能剩下来,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为什么活着?”其实,我的愤世嫉俗可能就和这个问题有关系,因为,据说,以前魔族的生命是很长很长的,一个赤角魔一生可以做很多很多了不起的事情,而只要没有遭遇凶险,精灵族更是可以永世轮回的,可是现在一切都那么短暂,生命就是一瞬间的烟火,在别人的眼里留下片刻的闪光。
“活着当然有意义,活着就是意义。”阿木还是不肯放弃她的阵地。
“如果一件事的意义就是它本身,那算怎么回事儿?”我感到自己已经头脑混乱了,但我坚持着自己的感觉。
“还有许多事值得活着,亲人,朋友 ”
“可是早晚都会失去。”
“拥有过还不够么?”
我无力地摇摇头,陷入了沉默。我们讨论的恐怕不是同一件事了,而我只能说:“我还是不能同意。可但愿你是对的。”
这是我和阿木惟一一次哲学体系的对话,我从中认清了使我感到绝望的东西,但对它无可奈何。看样子阿木即便是个精灵,也是个已经适应了并且比较坦然的精灵,她说得有没有道理,也许只能交给时间去检验。
在那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模考的前夜,阿木叫我给她唱支歌,我就挑了一句有内涵的:“ 时间匆匆匆匆流走也也也不回头美女变成老太婆 ”看见她瞪起眼睛,我就赶快转移话题:“你愿意做第一个死去的人还是最后一个?”经过百般摧残,阿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了:“都不是。”
“也许第一个会好一些,他不用承担别人的死亡,不用去感受自己的一部分丧失了的那种痛苦和迷惑。但其实也很糟,第一个人,他的过去们尚活在世上,而他自己却死了!”
阿木叹了口气:“我说你年纪轻轻,别老想这么久远的事。抓紧时间看看书,快考试了!”
我却无法停下来:“最后一个呢,正相反,他的过去们都死了,他却还活着。看来你还蛮狡猾的,挑了中间的 ”
“那你呢?你做哪一个?”阿木忽然很反常地机灵了一次,以攻为守地把问题还给了我。
我把头枕在胳膊上,脸侧向着阿木:“我不知道。又不是我想什么时候死就能死得了的。”阿木顾作幽默地抬了一杠:“想死还不容易。”我一下子立起身,横眉:“你是不是盼着我有那一天呢?”
阿木连忙摆手,还满脸笑容:“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收回我收回。”
“你想收回就收回呀!收回就没事儿了?”我弄出一种很受伤的表情。
“哎,那还要我怎么着?你别得理不饶人啊 ”阿木的声调开始上升,样子蛮横。
“哟,你还有理了?”我知道自己必须针锋相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不是有理没理的问题,你这个人怎么 ”
“好了好了,就这么几天了,别吵了,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