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一切都已经过去,我竟然如此老朽了,老得足够有资格在落叶纷纷中回想那些不真实的往事了。可是,我却无话可说。
我一个人坐在摇椅上,似睡非睡,有个人过来问我年轻时都干了些什么,我脑子不灵了,只能糊里糊涂地回答说不知道。
其实就算你当年趁我还清醒时问我以后想干些什么,我也只能如实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这句话,我是跟阿木学的。当时我们还坐在一起,号称同桌。后来毕业了,就各奔东西、努力做人去了,同桌的事也就慢慢被人忘了。
有很长的一段日子,我经常地会梦见阿木,梦见我们曾经坐在一起大发神经的日子,梦见那些伤痕累累的老旧桌椅,梦见那些模糊不清的音容笑貌,梦见我们百无聊赖的吵架,梦见我满口唾沫吹出的牛皮,梦见那些可笑的愚妄的年少轻狂,梦见那些最好的时光。
那时,我正陷入那种常见的“遗传性非稳态基因偶发失调症”,整个暑假在家思考世间的种种不公和荒谬并为之大动肝火,恨不能爆发我体内那不足7%的异族基因来摧毁一切丑恶的现象。由于我这种危险的情绪,“非稳态基因调控委员会”建议我去异族学院就学。
对此,我老爹很怒很伤心:自上古时代的那次惨烈混战之后,我们魔族虽然和其他非人族都一同没落了,不过作为最有头脑和不屈奋斗精神的赤角魔中的王室成员,我家祖上一直都在努力融入人类社会,且一度获得了人类价值评判体系所认可的极高成功。当然,世道无常,经过那些动荡的年月,到我太爷爷那一代,家业就日渐没落了,我老爹上山下乡,自学苦练,奋斗了一辈子,终于成了共和国一名高级工程师,如今又赶上新世纪国富民强的大好时代,于是看到了家业兴旺的美好前途。可惜我很小就开始对现实世界的合法性产生怀疑,为此还得了自闭症,为了激励我重振祖上的光荣,为了我们那点很可笑的王室血统,老爹破例告诉了我那些本该成年后知道的秘密,用那些伟大的家族故事来教导我,试图以此激发出我的斗志。结果适得其反:由于找到了一种很好的生理根据,我那种与生俱来的愤世越来越肆无忌惮地膨胀,并随着青春期而大爆发,于是在高二的紧要关头,我再也不能忍受如此沉重的家族使命和苍白的生活,宣布要退学。爸妈伤透了心,磨破了嘴,而我仍然拒绝被开导,最后专家来了,于是我就被送到了异族学院。
据说这里有些和我一样的身上有着异族基因的问题少年 当然不知道是谁,还有些则是来自普通人类家庭中的高尚志愿者,来帮助我们这些问题少年学习与世界和睦相处 当然也不知道是谁。学生们以班级为集体、以同桌为单位,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毕业的时候大家都要对自我和同桌做一次书面评估,分析一下自己有了哪些进步和改变,最有意思的是,你可以过一过神探福尔摩斯或者天才小P孩柯南的瘾,来推断自己的同桌究竟是一个比较纯的人,还是一个体内有较多非稳态基因的人。如果老师认为你在就学期间刻苦努力、团结同学,表现出良好积极面貌因而值得信任的话,经过双方同意并签署保密协议,就可以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身份鉴定只是一个游戏,目的不在于给别人贴标签,用有色眼镜来看待他人,而是为了更好地认识彼此的差异和共同之处,学会对他人的理解、尊重和宽容。”那个脸圆圆的、笑起来甜甜的、好像红苹果的漂亮女委员这样说。
想到那里在最紧张的日子还弥漫着类似杀人游戏那样的暧昧气氛,我就激动起来,再看看爸妈脸上的皱纹和驼背的身体,我终于软下心,答应再次回到校园。
那个总是笑呵呵的班主任很有想像力:她安排我和一个1.60m、看不出究竟是个矮精灵还是普通女孩的小鬼坐在一起,事后证明这是一种罕见而极具破坏性的组合方式。
第一天我们相敬如宾。我以君子的风度认真控制着每句话的分寸,而她那堪称淑女的举止也在当日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