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凡说神道鬼,皆是因为怕人失去了敬畏之心,才借这鬼神的说法来畏之、戒之的。人一旦有了敬畏之心,也就不至于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了。”
“他既然变不成个鬼回来,又为什么要替他打扫房子,还擦皮鞋呢?”
“面具爷爷”想了片刻,一副不该说、又不得不说的神情,几度启齿,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最后终于迸出这么几句来:“人虽然不在了,可是祭之、祀之就仿佛他还在的一般。这里头有个极深的意思,叫‘祭如在’。
说的是我们活着的人眼中不能只看见现在的人、现在的事。”
“那么这死了的人以前是个好人?”孙小六问道。
“面具爷爷”这回不答他,扭头进了那间小室,关上门,大约是又抬眼瞥见了墙上挂着的木十字架,随即发出两声哼哼。孙小六没得说,只好扑身盘腿,在那双大皮鞋旁边趺坐定神,一夜如常,无话无梦。
至于每天所行的功课,便与“大牙爷爷”和“纱布爷爷”所授者完全不同了。这“面具爷爷”总是手持一枚放大镜,出门逢着什么事物,似乎但凭兴之所至,便凑近前,仔细端详一阵,再回神思索半天,仿佛直要将所见之物想了通透无碍,才肯向孙小六讲述。所讲述的内容,初步未必同先前那事物有什么关联,听来不过是一个套一个、一则接一则的故事,但是环环相衔,只字片语皆令孙小六铭印在心,挥之不去。下面是为数不下千百计的故事之中的一套。
那一天“面具爷爷”和孙小六跃墙而出,朝后山坡下行了数百步。
走着走着,“面具爷爷”忽然“咦”了一声,停下步子,朝身旁草丛中寻拨一番,一面掏出放大镜来,冲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打量了许久,又循例思忖了约莫有半个钟头。猛地开口:“你该认识这树─这叫桑树。且此株能生长得如此结棍,乃是经历过好些年月的艰难打熬,它居然能活下来,倒真是不容易了。
“从前孟老夫子说过:‘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说的是什么呢?一般人说这几句,不外是有个五亩地的宅院,在空地上种些棵桑树,再养养蚕,就可以让五十岁的老人家穿绸衣服了。这是不明白孟老夫子的道理说法儿。孟老夫子说五十岁的老人可以穿绸,而不说二十、三十岁的壮年之人,或者七老八十的暮年之人,乃是说这种桑育蚕的事业,非有个几十年的时间是无法成就一分产业的规模的。所以十几二十几上种了树,到五十岁才穿得上绸料。底下才会有‘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载于道路矣。’
这一大堆的话,说的都是谋生教养的艰难,非穷耗无数岁月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这些话,你要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