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艾莎的周末(1)

艾莎跪在组合音响前,把CD碟片放进机器,按下播放键,然后又窝回到沙发上。她把蓝色小羊毛毯盖在身上,拿起茶几上的奶茶,喝了一小口,发觉奶茶已经有些凉了。音频的显示灯闪烁着绿幽幽的光,《圣母颂》柔美委婉的旋律开始回荡在房间里。她用手撑着下巴,闲散地半躺着,几个丝缎靠垫柔软地托着她的身体。这半年来,没有恋爱的她,所有的周未都是这样悠闲自在地度过。抬眼看了看花瓶里的几支白百合,开得正好,清雅的香味让艾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沉醉其中。接下来的半小时,艾莎会很用心地享受这张碟片里的乐曲。

这是间三十平米的房间,是洋楼中的一间,地处南京西路与西康路交叉的黄金地段。闹中取静,这是真正有着高贵来历的洋房。解放前,它曾是汇丰银行高级经理的宿舍。解放后,这幢楼里也住过几位有来历的人物,沪剧名伶和棋圣都在此楼住过。不过,艾莎能在这幢洋房里拥有一间,并不是她的父亲有多大的来头,而是她的外公。艾莎的外公曾是市里的保密干部,而艾莎的外婆是此地的妇联主任。也许是分配,也许是争取,总之他们在这幢洋楼里拥有了一间。从此,从外婆到母亲再到艾莎,便从心底觉得自己也是有来历的。八年前,父母买了一套两居室之后,这里便以极高的租金租给了世界各国来申城暂居的外国人,而每位租客都会在这里留下一点他们国家的痕迹,法国的台布,比利时的落地灯,日本的小玩偶……一年前,艾莎费了许多口舌才说服父母,独自搬到这里来住。她花了几万元重新装修,又买了些考究的家私,便有了这个不一般的家。

《圣母颂》之后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浪漫多情的乐曲送来了暗香浮动的夜色。艾莎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伸手去拿杯子,想起奶茶已凉,便又缩回了手。她看着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层层垂叠的乳白色蕾丝窗帘像是舞台幕布,垂在窗子一半的位置。老洋房的楼层都很高,窗也很大,黑色锻铁的波浪型窗花,历经七十多年的时光,依然有型有款。艾莎出生于1979年12月29日,再过两天就是她30岁的生日了。也就差这么两天,她成了七零后,那些任性又不断有争议的八零后是非,都与她无关了。

艾莎并不姓艾,艾莎是她的英文名,她的中文名叫虞勤敏。从小学一年级起,她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笔画太多又不好写,这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这个名字……如果说名如其人,那这个叫勤敏的名字太不适合艾莎了。她虽不是第一眼美女,却也有着一眼之后让人想再多看几眼的美丽。艾莎有气质有涵养,从小就读名校,当然这主要受益于现在住的这间洋房,因为该房周围都是有来历的名校。再后来,她很争气地考上了复旦大学,进入日资名企任HR。出众的她,用一个叫勤敏的名字……倒也无妨,可这名字听起来多像流水线上忙碌的女工,又勤快又敏捷。艾莎曾问父母为何起这个名,他们说,那几年有几个当红的女影星,名字里就带有这两个字。

乐曲播到了欢快的《圆舞曲》,听了让人有种想在房里转几个圈的冲动。艾莎从沙发上起来,不过并没有跳起舞步,而是坐到书桌前。电脑已进入休眠状态,她晃晃鼠标,点开QQ窗口,看看都有些什么人在线,谁的博客又更新了,谁又换了签名,谁又有了新的感慨。她关注着朋友们,自己却常常隐身。在这些联系人里,有些是同事、同学,有些是素未谋面的网友。有个别几个是她特别关心的,虽然是她的“联系人”,却常常联系不上。这些人,偶尔成了艾莎的心事。

艾莎有些失望,除了一个不相干的同事,所有头像都是灰色的。马上新年了,大家都忙也说的过去,可我艾莎怎么就一点都忙不起来呢?刚才还很享受自在悠闲的艾莎,突然间涌起一种落下潮流的感觉。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就着此时的心情,她把QQ签名改成了: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艾莎一直自认为有些才情,所以她的签名总是最风情的。大多是绝美的宋词唐诗,一些不常见的句子,美到了极致,读的人却不知出处,只觉得用这句子的人必是个“才女”。偶尔心情落寞时,还会用佛家的醒世明言,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类的句子,让线上的朋友看得心怦怦地跳。美女的头像,跟了几句四大皆空的佛语,叫大家如何是好。

艾莎关了音响,又把窗帘完全放下,再打开那盏比利时落地灯,房间里顿时呈现另一番格调。白色的麻布沙发,美式的书架,隔断的雕花玻璃,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暖光之下。这才四点半,天色已很暗了。这样的天色是回家的时候,是准备晚饭的时候,可艾莎已经在家,也无需准备晚饭。她打开网页,习惯性地先浏览一遍新闻,没什么大事发生,今天世界和平,风调雨顺。又打开自己的博客,看看有些什么“情况”。

“北方的狼”早早就来过了,每天像报到似的,总要到此一游。他是最早的博友,留下了许多空洞而赞美的词句。他的头像就是一匹白狼,双眼中发着阴冷的光。根据艾莎的网络经验,此人定是个四十多岁、条件并不是太好的中年男人。说来男人女人都一样,只要身份不是太敏感的,谁都喜欢炫耀自己的优点,尤其在网络这种随时可以消失或者隐身的电子社会。这么一个激情四射的21世纪,没人还会含蓄地掩着藏着。大家把自己的相貌、财富、房子、孩子、才艺,一切可以炫耀的资本,或炫或耀地都亮了出来,在网友不负责任的赞美中,满足了不满足的心。艾莎也一样,照片是精挑细选后才上传的,所以每张都很美。几篇文章都经过精雕细凿,换来“才女”的称谓,便更觉得自己真有些才情。在这个虚拟的网络世界里,她构筑了一个理想的自己,有些脱离现实的艾莎。但是这匹“北方的狼”,资本却不多。博客照片栏里,全是网上下载的图片,豪车和别墅都是广告图片。那些文章,一半是转贴,一半是自己写的。说不上才华,偶有幽默,在艾莎眼里也很一般。文章中极少谈工作,几句随笔也只能说明生活的平淡无奇。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位极平凡的男士。但他偏偏还有颗不安分的心,上百名的博友,应该攒了不少红颜吧。

“六月荷”中午也来转了一下。她在成都,有个四岁女儿,博客里全是育儿经验,写得有滋有味。她炫的是她的女儿,似乎极有天赋,每天都能给这位年轻的母亲一些惊喜。六月荷把惊喜转成平淡的文字,用流水账的形式请博友分享共赏。有些情节艾莎看了也很感动,做了母亲的女人才是最痴情的人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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