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星”的研发组有二十个成员,负责调度的景川把组员按光学、电子、结构、动力……分别架开,每人只负责自己这个程序的工作,这样可以各尽所长,也能最大限度控制整体设计方案泄密。现在专家认证已基本通过了江澜设计的方案,于是公司安排分步骤完成部件设计后,还让江澜来整体合龙,这样江澜就成了景川的左膀右臂。可是他们搭档了两个月,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百句,他们中间总像有一层厚厚的屏障在阻隔着。自然,“北斗星”的研发也毫无进展。
自从上次与江澜过招失败后,景川便不大给江澜安排工作了,能布置给她的都是零头碎尾的活儿。他要逼江澜自己跟他说真话。果然,几次在他分配工作时,江澜都显得有些生气,不过她居然都忍了下来。尽管被景川闲置,江澜还是自顾自地忙着,她整天趴在电脑前反复修改模拟演示图,有时甚至在实验室过夜。倒是景川默默旁观着,有些沉不住气,如果江澜的底细没有问题,这该是多好的帮手啊!
这天上午,江澜请了病假。景川帮她签收了一个快递,他掂了掂,和往常一样,里面是厚厚的纸张,上周他看到江澜拆过同样的快递,里面是一些关于光纤陀螺的资料。难怪最近江澜的资料柜满了许多,不知是否都与这些快递有关系?景川不由又看了看快递,是本城寄来的,不过没有留寄件人的地址姓名,只有一个座机电话。
景川拨了过去,无人接听。查114,只问到大概是香蜜湖社区一带的电话。又过了一小时再打,接电话的是个河南口音的女声,声音怯怯的:“喂,找谁?”
景川卡壳了一秒钟,突然灵光一现,“顾伟力在家吗?”
“先生出差了。”
老天!是顾伟力寄的快递!景川拿起快递就准备撕开,他要把里面的东西看个究竟!就在封口将要撕裂的刹那,景川控制住了自己,他把快递扔回了江澜的桌面,打开江澜的电脑,迅速将硬盘内容全部拷出,然后将全盘格式化。为防止江澜找回数据,格式化的程序他重复操作了五次。
等到江澜下午来上班,景川第一句话就是:“‘北斗星’现在已经进入分解制作了,以后资料只存放在我的电脑。我已经把你的电脑洗白了,如果你有私人资料可以到我这里来找回。”
江澜愤怒地瞪着景川。
“这是公司的保密制度,任何人都不能违反。”景川郑重其事地补充。
江澜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这天过后,她接连几天没来上班。景川懒得找她,有这么一个危险的搭档,他还不如另寻高明。他反复研究着“北斗星”被废弃的几套设计方案,希望能找出一些新的突破口来。如果江澜带着她的设计去投奔333集团,那“北斗星”必须得换别的方案。
周末,景川打完网球回来,在一个十字路口遇到了红灯。无聊的等待中,景川往右边偏了偏头,咦,旁边这个开车的人不是江澜吗?她正在用手揉自己的眼睛,几天不见,她好像瘦了,平时没有的黑眼圈也跑了出来,一副憔悴的样子。景川突然有点儿反省,是不是自己做得有点儿过分了?这时绿灯已经亮了,鬼使神差地,他跟上了江澜。
江澜的车开得很慢,一直穿过大半个深圳,停在了吉田公墓。
景川远远地将车停在路边,看到江澜一身黑衣从车上下来,左手捧着一束黑色郁金香,右手拎着一个纸袋,取出了一副硕大的墨镜遮住脸庞,神色忧郁地往骨灰塔方向走去。墓地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景川跟在她身后走走停停,好在江澜专心地走路,根本没有留意到后面有人跟踪。直到看着她走进了一个骨灰塔,景川才远远地止了脚步。过了一会儿,江澜出来了,手上的郁金香已经不见了,她的鼻头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站在门口,她把手中的纸袋打开,取出装得鼓鼓的信封扔在了香炉里,一共扔了三包。她踮着脚,像丢沙袋一样将整包装着纸钱的信封掷出去,好像非常惧怕香炉的温度,配着她一脸落寞忧伤的表情,这姿势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和滑稽。
看着她的背影孤独地离去,景川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他发现这次跟踪江澜简直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过既然来了,还是去看看吧。
香炉周围果然很热,江澜扔的信封纸钱因为太厚不易烧烬,在红彤彤的火焰里寂寞地由黄变灰。景川捡了一根棍子挑起它,火苗一下子腾空变成了蓝色,从残缺的钱袋上,景川勉强分辨出纸钱是烧给三个不同名字的,而最下面那个信封烧得只剩下一个字:虎。
他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走进了那间骨灰塔。里面一格一格的,像超市的寄存柜,每一个小格里都住着一位故人。人人都在追求结果,殊不知逝去才是生命共同的结果。无论人们活着的时候是何等风光,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这方寸之地而已。他的心沉重起来,不知今天江澜来拜祭的会是她什么人。在经过一间骨灰室时,景川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看到一束黑色郁金香端端正正摆在祭桌前。来拜祭的人,很少会有人买这种花,会不会是江澜刚才手里的那束呢?景川站在一排排灰色格屉面前茫然四顾,突然有一个灵位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呆在了原地。
那几个黑色描金的楷体字俨然是——先夫高三虎之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