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一夜,陌生人的温暖(15)

我去看望高白杨,很没骨气的。

我坐在高白杨面前,我们才几个月不见,他就瘦了不少,坐在一出租屋里抽烟,头发乱蓬蓬的。我一看就心酸得不行,他是高白杨啊,从小臭美得跟美猴王似的白杨,我们每次去商店买衣服,他比我还败得多。他最注意发型,摸他哪儿都不可以摸他头。可是现在他憔悴得就像在街边捡垃圾的老头。

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我说:“抽烟不适合你的手。”

“呵,那什么适合我?”白杨抬起脸来望着我,两眼通红。

我被堵得说不上话来,其实我想说,说软件、程序、代码。你是学IT开发的,设计才适合你的手。可是我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离婚呢?这不是才结的吗?”我假装轻松地说。其实心里比石头还重。

“孩子不是我的!”白杨扔了烟头对我说,“葛小婉骗我的,当初打掉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我高白杨的,是她前男友的。她故意拆散我和你!”他显得有些激动。还伸出手抓住我两条胳膊。

我眼眶瞬间就红了,我说:“白杨,你冷静点。”

他颓唐下来,长长叹了口气,他说:“当初作了错的决定,导致今天这个错误的结局,呵,人生就是这么无常,它糟蹋人它就心安了。”

分手的决定是我作的。二月十四,那天是周末,离大年初六已经半个多月了。高白杨突然联系我,说要来找我。当时他在深圳,坐晚上十一点的车过来,早上六点到临城,他站在我家门外等了我三小时,一直等我睡醒开门,他傻傻提着行李包对我笑。穿着新买的褐色衬衫,牛仔裤,还是那么青春,那么帅气。

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他是我的白杨,我们什么都没变,依然能手拉手逛超市,寒冬的深夜相拥在车站等末班车,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葛小婉。

他说答应陪我过情人节的,就一定要过。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机就响了,我见到他背着我过去接电话,心里突然就塌了,那是现实,他不是我的,他还有另外的她啊。

我说:“把手机关了。”高白杨为难地看着我。我有点歇斯底里,大叫一声:“关了!不关我就给你摔了!”高白杨把手机关了,去厕所。

那天我们过得不好,我一直在闹,每走一个地方都会提醒他,你还有个葛小婉,你是一个出轨的人,你背叛了爱情背叛了我。你就是个千古罪人。

高白杨一直忍受着,直到晚上,高白杨说去他哥们那儿挤挤。我拉住他,不让他走,我害怕他走,走了就不回了,我是知道的。寒风中我们站在步行街中央拉扯,我的心像被拉成两半,血流成河。

高白杨把我一搂,说:“那我们回家。”

晚上他给我做最好吃的剁辣椒煮鱼头,我抱着他时刻也不想分开,黏着他的背,以前他也这样黏着我,我走哪儿,他走哪儿,我记得最深刻的一次是早上我起床去洗头发,他环着我的腰,亲吻我露出来的脖子,我立马被这温情融化掉了,他是个多么懂爱情的男人啊。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这样的男人了。

高白杨笑我成了连体婴儿。我只笑,不回他。

那晚上我们没有亲热,只是像婴儿般纯净地相拥而睡。因为我知道,他心里已经不仅仅是我了,在他洗澡的时候,我翻看他的手机,已发信箱里静静躺着一条信息,他说:“老婆,情人节快乐。”那是发给葛小婉的信息,他叫她老婆。

我跟高白杨这么多年,他从没叫过我老婆,顶多叫我猪、宝贝、亲爱的、傻瓜。

这些统统都没有“老婆”两个字有分量,不是吗。

高白杨回来,我在床上靠着他,他在摆弄着笔记本电脑,然后用手来摸我的脸,然后发现我一脸都是湿的,他推开我看着我轻声问:“淙淙,你怎么哭啦?”

我笑,我知道很难看,可是我还得笑,我说:“刚才我接了个电话。”

“怎么啦?”

“是葛小婉的。”我说。

白杨开始有点紧张了。

“她问我,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我捧着白杨的脸用一种很奇怪的调调说。

白杨有点害怕。

我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吓他了,我说:“我告诉她,我们没在一起,我们很久没联系了。”说完这句,我就不行了,整张脸都埋到被子里去。我不知道我的心是不是要歇菜了,但是我家的被子绝对是要被湿得歇菜了,那些源源不断的泪水流在上面,像汇成一条小溪。白杨他吓坏了,忙来拉我,想抱着我,发现我浑身在发抖,他问我,你冷吗?为什么发抖。

我断断续续告诉他,我说,冷,但是心更冷。

那天晚上我几乎没睡,我怕浪费每一分每一秒能抱着他,能看见他,能感觉到他呼吸,能亲吻到他的时光,我多么卑微,像在和上帝讨能多给我一点和白杨在一起的时光。那种低到没有尊严的姿态,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是的,绝对不会再有了。

第二天,我依旧上班,化妆,高跟鞋,套装,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刚失恋的女子,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闷着痛,隐忍成为她的心头肉。我给白杨写了很多页的信,我有很多话要说,是这半个月来,我每天写下的,这一次是时候该给他了,我说,白杨,我放你走,你不欠我的。我把他怎么追我,我们怎么在一起的,第一次约会的情景,还有每一个平安夜圣诞节都写下来,这半个月,我就是靠这些回忆慢慢支撑着,我在等他回来给我一个结束,为这段感情画上句号。我把这份沉甸甸的信放在床头,轻轻关上门走了。下班回来的时候高白杨就不在了,被子整整齐齐地放着,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仿佛没有人来过,信拿走了,镜子上贴着小便条:我走了。

我撕下来,放进小铁盒里,那里有我和白杨所有的便利贴,我们有个习惯,有什么事情交代都喜欢用便利贴写好,贴在墙壁上,镜子上,床头上。有时候他写,大婶,有时候叫我猪头,还会叫我笨笨,我喜欢看他丑丑的字,我喜欢他亲昵地叫我各种难听的名字。

我喜欢他喜欢我。

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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