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自恃的小聪明让我从来不愿承认有时候我很笨,如果非要坦白一次,非那次莫属,终身难忘。

让我想想那一天,天没有比平时蓝,回家的路没有比平时长,我兜里的毛票也没有比平时多,可唐飞跟平时很不一样。

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头埋得很低,一言不发,死气沉沉的。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基本以听我发言为主。可自早上开始,不管我说什么他一直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刻更甚,我逗了半天哏,他半下都没捧。

因为刚刚才结束期末考试,我自然而然认为他没考好,于是打着哈哈说:“考不好怕什么!像你这种正常人,次次考年级第一就不正常了。”

他抬头,脸色愈发难看,我又自然而然地认为他应该是考砸锅了,说:“嗨,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下会努力呗。我虽然考得不错,也不见得能拿第一刺激你。”

他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考得很好,肯定还是第一!”

“那你怎么不高兴?”除了学习成绩,小学生还能被什么左右情绪。

他顿了顿,一鼓作气地说:“心馨,我要搬家了。因为爸爸换工作,我们一家要搬去A市,离这儿很远很远,妈妈说得坐两天两夜的火车。”

我像遇到听力障碍一样,他的话完全没懂,只有“很远很远”这四个字一直在脑袋里徘徊。

很远有多远?比永远还远吗?

他见我不说话,拉起我的手,“心馨,你别难过。”

“谁说我难过!”我一把甩开他,大声否认,“不就是搬家嘛,谁没搬过。”

我嗓门一高,他慌了神儿,“心馨,你别生气。”

“我也没生气!”我使劲摇头,笑脸迎人,“我祝你一路顺风!到那里也能遇到像我这么好的同学!”

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回到家,狠狠甩上房门,我一头钻进被窝里,全然不顾我妈在门外的吆喝。

我生气吗?当然!他是我的小弟,怎么能舍下老大我一人当光杆司令呢!太不够义气了!

我难过吗?有点!怎么说他也为我流过血,流过泪。任劳任怨,,没有功劳,有苦劳,肯定舍不得。

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我开始翻箱倒柜。让蒙尘旧物通通重见天日,然后一个猛子扎进去。

也不知挑挑拣拣了多久,只记得最后我双手支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满满一书桌的各种玩意发愣。这些都是唐飞自愿或非自愿,我一律称为他“送”我的礼物。

有他未完成的红领巾,有已经坏掉的自动铅笔,有圣斗士星矢的笔记本,有西游记的画片,有贴纸,甚至还有各种颜色的马赛克,只因为我说过马赛克很漂亮……

尚在出神,我妈推门进来,见房间里乱七八糟,跟遭了贼似的,立刻火冒三丈,呵斥道:“陶心馨,你这是干什么?拆房子吗?”

默默地把头转向门口,我忧郁地看着她,“妈妈,唐飞要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知道吗?”

我出乎意料的平静,让我妈顿了一下,她压下怒火,边收拾起地上被我乱扔的东西,边没好气地说:“知道,怎么啦?”

“那我们也一起搬走吧?”我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发问。

“砰”我妈随手捡起地上的书直接回答了我。

这几年的武术没白学,我反应出奇地快,飞身躲掉暗器,拿起桌上的东西,绕开地上埋伏,闪过我妈的拦截,丢下句,“妈,我去找唐飞。”冲出房间。

漂亮的唐妈妈把我领进唐飞房间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只剩下家具的房间,显得空空荡荡,了无生气。

他只回头看我一眼,说了声“你来了”,继续手上的动作。我心里一委屈想转身回家,他从来没有这么冷漠地对待我过。

负手蹲在他身边,我用几近讨好的声音问他,“唐飞,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

“啊,这么快!”我扁嘴低呼,又问,“你还会回来吗?”

“会,我家这里还有亲戚,放假可以回来玩。”他坚定地回答。

“你会不会给我写信?”

“会!”

“那你在信里一定要写你的新家,新学校,新同学,要很详细很详细。”

“好。”

“喏,送给你。”得到他的许诺,我伸手递过圣斗士星矢笔记本。

他没有接,“这不是我送给你的吗?”

“是啊。”我炫耀地一页一页翻给他看,“现在是歌本,里面有我最喜欢的歌,有最好看的贴画。你看,你看,还有我自己画的唐老鸭米老鼠。”

“心馨。”唐飞合上笔记本,打断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觉得他表情严肃地像个大人,像个托孤的大人。

“心馨,你要好好学习,不能太贪玩。”

“好。”

“不要太调皮,惹阿姨生气,要听她的话。”

“好。”

“不要再马马虎虎,丢三落四了。”

“好。”

“不要……”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怎么比我妈还唠叨,站起来,跳坐到他床上,“你赶紧收拾吧。我帮你,不,我陪你。”

他无奈地笑着摇头,不再说话。

那晚,我窝在他床上,话出奇地多。鸡毛蒜皮的事儿,他听过的笑话,班里的八卦,颠来倒去不停地讲,像是要把所有能和他说的话一股脑说完才甘心。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见我说累了,倒杯水给我,又继续专注在他整理的东西上。

直到我妈冲上楼催我回家,我才恋恋不舍地要离开,拉开房门,猛然一惊,转过头,“唐飞,后天上午我来送你,等我!”

“一定!”

第三天的早上,我独自蹲在唐飞家门前放声大哭。我明明起得很早,不靠闹钟闹,不靠我妈叫。他明明答应等我,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要先走?明明是八点的火车,为什么不到八点就走了,为什么不守时?

那时年仅11岁的我从来没有坐过火车,自以为是地认为火车会等人。

我自恃的小聪明让我从来不愿承认有时候我也很笨,如果非要坦白一次,非那次莫属,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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