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周后,我有了一个完整的想法,并和我的学生仰民、杨小满、杨义飞一起制作了一个概念性的方案。
几天后,IAPA的负责人打电话邀我和他一同去西安提交方案。接到电话时,我和麃麃正在香港的赛马会艺术中心布展。那是一个粤港两地二十几位艺术家的联展,展览的名字叫《CANTON CANTON:一种地方性的博物志》。我向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详细描述了作品的展示方式,然后匆匆赶往西安。那天下午,西安方面说:“我们想找的正是这样的作品。”最后,我的方案《时间中的宫殿》在最终的三个方案中胜出。
晚上,我发短信给麃麃,告诉她,我们胜出了。她回短信说:“恭喜,但你错过了一个很好的晚餐。”
我的方案大致是这样的:首先,我们放弃了建筑的手法,不搭建,而是在指定的地点(原宣正殿、紫宸殿的遗址上)种植树木。在七十米长、三十多米宽、两千多平方米的宫殿遗址的地表上面种植树林,然后将茂密的树冠修剪成考古复原的宫殿形状,待枝叶茂盛时,宫殿的形象渐渐模糊、消失,之后再通过修剪的方式使建筑的形象重现。以一年为单位,周而复始,时隐时现。
在这里,建筑是一个时有时无的形象,是一个不断生长的建筑。“时间性”在此发挥了巨大的表现力 四季、色彩、生长、阳光、新芽、密枝、落叶、枯枝、鸟巢、积雪 将以与自然最贴近的方式诠释关于大明宫的一切:
一、将树林修剪成大明宫建筑的外形。
二、时间、季节的变化,大自然的更替和树木的生长,是这座建筑的基本材料。
三、建筑在存在与消失之间给了人们贯穿古今的想象。
大明宫消亡了一千多年,没有人知道它准确的形象,可以说,任何一种百分之百的复原都必定是错误的。何为过去?过去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和模糊的历史记忆之中。它是不确定的。这个方案正是把人们的这种想象和不确定很好地保护了起来。任何一种虚假的复制都是对人们的想象和历史记忆的粗暴破坏。
历史是不可回逆的。
我们把修剪树枝看成是一个怀念历史的仪式。可以想象,也许二十几位剪枝技工在升降机上持续工作半个月,或者是二十几天,远远望去就像是虫子在蚕食一片树林,宫殿的形象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地显形。我想,那应该是发生在西北四季分明的秋末冬初。接下来的落雪,会使整个宫殿看上去肃穆而壮观。
春天来临时,树枝的嫩芽会融化整座宫殿的轮廓,就像是一层刚刚长起的茸毛。到了夏天,茂盛的枝叶把宫殿的轮廓冲淡,建筑的形象淹没在阳光和树林中,就像是隐去的历史。秋天,在西北是色彩的季节,混杂的树种开始呈现出丰富的层次,然后是令人迷醉的落叶,满林枯枝,鸟巢显现 当枯叶落尽,冬天再次来临前,是修剪树枝的节日。建筑形象再次凸显,从有变无,又从无到有,每年的变化周而复始
其实它不是建筑,因为它没有一刻停止过变化和生长,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它更像是一部电影,一部播放一年的电影,但当下一场播放开始时,它却已经变成了上一场的续集 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讲述着大自然的生长和历史的变迁。
它是一个用时间筑就的宫殿,同时,用时间讲述着传奇的宫殿和宫殿的传奇。
它就像博尔赫斯的小说《沙之书》,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你每次翻开的那一页,下一次都无法重新找回 它像时间一样流过,却几乎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