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推理(2)

荒诞与自杀

只有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那就是自杀。判断人值得生存与否,就是回答哲学的基本问题。其余的,如世界是否是三维的,精神是否有九个或十二个等级,都在其次。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事。但首先必须回答。假使果然如尼采所愿,一个哲学家为了受人尊敬应该以身作则①,那么,人们就理解了这一回答的重要性,因为它后面就是决定性的行动了。这是心灵容易感觉到的明显的事情,但是还应加以深化,使之在人们的思想中清晰起来。

假如有人问,根据什么判断某个问题比另一个问题更为紧迫,我的回答是,根据它所采取的行动。我从未见过一个人为了本体论的理由而死。伽利略掌握了一个重要的① 参见尼采《非现实的考虑》中的《教育者叔本华》第3 章。——原编者科学真理,但当这个真理使他有生命之虞的时候,他就最轻松不过地放弃了它。在某种意义上,他做对了。这个真理能值几文,连火刑使用的柴堆都不如。地球和太阳谁围绕着谁转,从根本上说是无关紧要的。说到底,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相反,我看见许多人死了,是因为他们认为人生不值得活下去。我也看到另外一些人为了那些本应使他活下去的思想或幻想而反常地自杀了(人们称之为生的理由同时也是绝好的死的理由)。我由此断定,人生的意义是最紧迫的问题。如何回答这一问题呢?在所有的基本问题上, 我指的是驱人去死的问题或者十倍的增强生之激情的问题,大概只有两种思想的方式,一种是拉帕利斯①的,一种是堂吉诃德的。唯有事实和抒情之间的平衡才能使我们同时得到感动和明晰。在一个既平常又哀婉动人的主题中,可以想象,深奥的、古典的论证应该让位于一种同时出自常理和同情的更为谦逊的精神姿态。

人们从来只是把自杀当做一种社会现象来处理。这里正相反,问题首先在于个人的思想和自杀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一个行动如同一件伟大的作品,是在心灵的沉寂中酝酿着的。当事人并不知道。一天晚上,他开枪了,或者投水了。一个房屋管理人自杀了,一天有人对我说,他失去女儿已有五年,从那以后他变得厉害,此事“毁了他”。再没有比这更确切的词了。开始想,就是开始被毁。对如此① 拉帕利斯(1740—1525),法国名将。他的部下歌颂他的英勇:“死前一刻钟,他依然活着。”

开始的阶段,社会是没有多大干系的。蛀虫存在于人的心中。应该到那儿去寻找它。这是一次死亡游戏,从清醒地面对生存发展到逃避光明,都应该跟随它,理解它。

一宗自杀有多种原因,一般说来,最明显的原因并不是最起作用的原因。人很少(但不排除假设)经过考虑而自杀。触发危机的东西几乎总是无法核实的。报纸常说“隐忧”或“不治之症”。这些解释是站得住脚的。但是应该知道自杀者的朋友那天跟他说话时的口气是否无动于衷。此君正是罪人。因为这足以加速还处于悬而未决状态的一切怨恨和厌倦①而走上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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