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爸爸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了。每天清早我们几个孩子就骑上自行车出门,排着长长的队买小报,从墙上揭下传单,挤在人群中抄大字报,侧耳听着人们的议论。回到家里把所见所闻告诉爸爸、妈妈。
在我们买回的这些小报里,充满了对爸爸形形色色的诬蔑。其中有一张小报上无中生有地说爸爸曾吹捧电影《清宫秘史》是“爱国主义”的,还造谣说爸爸曾自诩为“红色买办”。对于这些令人恶心的谰言,爸爸不屑作什么解释。他从青年时代起,就投身工人运动,站在反帝斗争前列。大革命期间,29岁的爸爸——一个共产党员,直接领导了收回汉口英租界的英勇斗争。这是几十年来中国人民对帝国主义斗争的一次前所未有的胜利。这些小报的造谣诬蔑,岂能改变历史?不过爸爸觉得这毕竟是一种不寻常的信号,不可等闲视之。爸爸回到办公室,立刻提笔疾书,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驳斥了这种造谣诽谤。这天是1967年3月28日。
历史的颠倒,不仅像我们这样的孩子不可思议。就连爸爸这样历尽人间沧桑的老革命也不能理解。而他凭着对党和人民的无限忠诚,凭着对共产主义事业坚定不移的信仰,准备接受严峻的考验。可是,爸爸万万没有想到考验竟来得如此猝然。
4月1日,各报登载了戚本禹那篇臭名昭著的文章。爸爸气愤已极,他把报纸狠狠一摔,对我们说:“这篇文章有许多假话,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个电影(指《清宫秘史》)是爱国主义的?什么时候说过当‘红色买办’?不符合事实,是栽赃!党内斗争从来没有这么不严肃过。我不反革命,也不反毛主席,毛泽东思想是我在七大提出来的,我宣传毛泽东思想不比别人少。”爸爸越说越愤怒:“我早在去年8月的会议上就讲过五不怕,如果这些人无所畏惧,光明正大,可以辩论嘛!在中央委员会辩论,在人民群众中辩论嘛!我还要为这个国家、人民,为我们党和广大干部讲几句话!”
爸爸的话是那样理直气壮,正义凛然,强烈地震撼着我们的心。可是,爸爸如今却处在毫无发言权的“被告席”上,哪里有人会理会他这一正义的要求呢?心里怀着鬼胎的阴谋家又哪里敢接受爸爸这一严正的挑战呢?作为党中央政治局常委的爸爸,竟连在党的会议上申辩的权利都没有,连在人民群众中辩明是非的权利都没有,这难道不是令人痛心的悲剧?这难道不是强加于我们党身上的耻辱吗?
就凭一个跳梁小丑的一篇谤文,就把一个国家主席定为“中国的赫鲁晓夫”“党内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成为中央下达文件的依据,成为定人罪名的一纸状文,真是荒谬绝伦!这哪里是什么党内斗争,完全是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大阴谋。在这场斗争中,人民遭受了空前的灾难,共产党的各级组织完全被打烂,大多数党的优秀干部被整得死去活来。什么党的政策,什么党的传统作风,统统被破坏了。一小撮坏人窃踞高位,利用群众对我们党过去的一些错误的不满情绪,窃取权力;利用党和毛主席的崇高威望,大搞封建法西斯专政。这已经不是什么党内斗争了,而是一场革命与反革命的大搏斗。爸爸正处在这个旋涡的最中心。一切华丽的词藻都不能掩饰血的事实。他要坚决进行斗争,到了向群众说明事实真相的时候了。
4月6日晚,中南海的一些“造反派”,高喊着口号冲进办公室,向爸爸宣布勒令:必须自己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改变作息时间(过去爸爸的习惯是夜里工作,上午睡觉)。还就戚本禹《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中的所谓“八大罪状”提出质问,要爸爸回答并写出交代。爸爸按照提出的质问,用铁的事实逐条据理驳斥。当质问到所谓61人叛徒集团的问题时,爸爸一下子发了火。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爸爸发那么大的脾气。爸爸激怒地说:“这个问题简直是岂有此理。61人出狱之事,是经过党中央批准的。在日寇就要进攻华北时,必须保护这批干部,不能再让日寇把他们杀了。当时王明路线使白区党组织大部分受到破坏,这些同志是极宝贵的。中央许多领导同志都知道,早有定论嘛。”“我们许多干部有武装斗争的经验,有建设根据地的经验,有白区工作经验,有城市工作经验。这些经验都是在长期斗争中,通过成功与失败,靠鲜血总结出来的,不能全部否定。《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已总结过。经过长期革命斗争、又懂得建设新中国的干部是最宝贵的,怎能把他们统统打倒呢?”
4月7日,爸爸交出一篇关于“八大罪状”的答辩,说明一部分事实真相。工作人员把原件上送,抄了一份大字报在中南海内贴出。几个小时后,那张答辩的大字报就被撕得粉碎。林彪、江青一伙,完全剥夺了爸爸讲话答辩的一切权利。在斗争会上,每当爸爸用事实进行答辩,他们就用小红书敲打爸爸的脸和嘴,说什么“不准放毒”,不让爸爸讲一句话。爸爸连一个公民的发言权都被完全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