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16)

一时之下,她迟钝地未反应过来他方才的动作有多亲昵逾越,只是盯着地面慢慢地走,声音低低的,似乎还夹带着极力抑制的哽咽:“父亲……父亲的身子愈来愈差了,上回我去书房,我看见了……他以为我不曾瞧见,可我其实看到那帕子上咳的血了……还有母亲,身子本来就弱,近来又受了风寒,一直是低烧不退……”

他已经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她。

她抬起眼,那眼中竟全是水汽,全是无措,断不似平日的温婉恬静。

幽芷继续低低地艰难说下去,他仔细地听。

“家里的厂子快撑不下去了,父亲说,洋人……钱都让洋人给赚走了……怎么办?我真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不能替父亲分担……这可怎么办?”她的声音已经渐渐模糊了,哽咽着,慌乱着,“还有静芸,静芸好些日子没来学堂了,却连个电话都没摇给我……”

沈清泽瞬时僵了僵,呼吸一窒,后头她再说了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她到底还是知道了,她家厂子的事她还是知道了。她絮絮的这一席话,这么多的担忧,而她如此瘦弱的肩头又怎堪承担这般多?

他心口一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轻轻揽住了她的肩,抚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哭吧,想哭就哭吧。”

螓首按在他胸口,她宛如小动物一般“呜呜”地抽泣着。起初小声地想竭力抑制,然而在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道“哭吧”时,突然泪水就决了堤。心中有什么正在融化,正在坍塌,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全化成了泪水,肆无忌惮。

他胸口的戎装是湿湿的一片。

分明是很厚的冬衣,然而他依旧感觉到她悲切的泪水透过来,潮湿了他的心口。

他双臂不由得微微用力,一下子抱紧了她。

这么给耽搁了一下,待两人步入梅园时已是许久之后。

也许是终于有了一个倾诉,幽芷忽然觉得舒畅了许多,原先的那些焦虑自然还在心头,却不再是堵在胸口那样的闷得慌。她隐隐约约记得,后来自己……自己埋在他胸膛决了堤地流泪,打湿了他衣襟一大片……

这样一想,她脸颊尽是滚烫,低首咬着唇。猝不及防,入目便是他那双走在前头的军靴。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刻意地放慢脚步。

他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他看到她脸上爬满泪痕,他先是轻轻揽住后来又紧紧地抱住她。似乎有一根极细的针在他的心头狠狠戳刺,疼得慌。她分明是株清新的芷草,只应在风中摇曳笑靥,怎堪垂泪?

然而在担忧之余,他心中还是有一丝小小的快活的。她终于第一次离他如此近,近到呼吸就在胸膛,近到他伸出手便可以紧紧抱住她。

信任么?特别的么?

在她心里,他是有一丝特别的么?

一时间,天地又慢慢静下来,只听见两人深深浅浅的脚步声。

沈清泽忽然转过身来,却看到幽芷正将头垂得低低的,道是好笑,便停下脚步。然而他突然一驻足,幽芷尚未注意到,毫无防备就撞进了沈清泽怀里。

沈清泽见她一副窘迫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终于不曾开她的玩笑,只是扶稳她,愉快道:“你盯着地做什么?地上有这四周好看么?”

她不语,却心道,自是好看的。

此时梅雪两色,相映成辉。而那梅花花蕊的点点浅碧轻红,更是应了那句“万花丛中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不远处还有丛丛簇簇粉色或是鹅黄色的腊梅,整个梅园仿若置于层层叠叠的花海,随着微微的风漾涟漪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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