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7)

车里静默了好一阵。

她吃力地呼吸,额角颊边是细密的汗,手仓促地紧攥住衣角。过了片刻,沈清泽低沉道:“好吧,我送你回家。”又笑笑,自嘲道:“今天才晓得,原来我这般令人厌。”

一路上,再没有谁开口,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刚上车时的气氛又蔓延开来,甚至比先前更尴尬紧促。

视线中终于出现楚家柔和的灯光,幽芷不禁不留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似同溺水的人终于抱到一根救命稻草。待车停稳后,幽芷打开车门。有那么一刹的迟疑,但终究还是回过头,垂着眼睑轻声道:“谢谢你。”

他不语。

沈清泽凝望着幽芷的身影渐渐远离,远离了车前头的照明灯,融入楚家铁门前的那片阴影中,然后她抬手,按门铃。

沈清泽只想点支烟。然而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

忽然之间汗涔涔的。

下一秒,他几乎是逃避一般地踩下油门。

(5)

幽芷按了半天的门铃,却不见一个佣人来开门。正生疑惑,幽兰也回来了。幽芷道:“真奇怪,怎么不见有人来开门?”幽兰也“咦”了一声:“该不会是都出去了吧?”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姐妹俩正想着,忽见里头的大门开了,走出一个人,迈着急碎的步子向着铁栅门过来。再近了一些才看清楚,原来是大太太。

“妈,”幽兰唤了一声,“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张妈呢?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一连串的问题丢过来,楚太太叹了口气,顿了顿,道:“张妈明早再来,今晚她有点家事。”幽芷微微一愣,暗忖,张妈的丈夫走得早,家里头只有一个已出来做工的儿子,会有什么大事?隐约觉得太太是避重就轻。张了张口欲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

片刻后楚太太终于自己开口了。

她仍旧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说出了来:“好孩子,你们父亲……如今这厂子不景气啊,钱都让洋人给赚去了……咱家的厂子是每况愈下,近来更是……唉……”

楚太太言尽于此,幽芷听得心惊,幽兰亦是猛地一愣,回头紧盯着母亲。说话间三人已经一同到了大门口,推门进去,满室的灯光泄出来。

三姨太依旧懒懒地倚坐在檀木椅子上,头发挽了个老气横秋的发髻,又别了三只镀金的洋发夹。一回头眼儿尖地瞧见了幽兰同幽芷,嘴皮子一张声音又尖锐起来:“哟,咱家的小姐们可回来啦!”她这么一转头,洋发夹上的镀金因着灯光一闪,耀得幽芷眼微刺。三姨太仍是不依不饶:“我说这都快九点了,大小姐二小姐若是今晚上不回家也得先摇个电话!三姨我可担心哪!”幽兰恨不得用手袋狠狠地甩她一个耳刮子,左右强忍下来,冷笑道:“是啊,我还嫌早着呢!”

“呀,你听听!太太你听听!”三姨太双眼瞪得老大,嘴巴合不拢般一副惊恐模样,然而神色中还是泄露了一丝洋洋得意,“三更半夜的,哪里像个女孩子家!咱们楚家可不是没规矩任着小的抹黑呀!”楚太太也觉得过不去,低声责备道:“兰儿,怎么说话的!”

幽兰厌恶地瞥了三姨太一眼,忽然冷冷一笑道:“三姨,你最后这一句话说得还真好!”转过头盯着她,“你也晓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早些年我还在想,咱家何时愈来愈没规矩了!”

“你!”三姨太气结,手指着幽兰直颤抖。然而正当此刻楚世沣巴着幽兰黏过来,稚声道:“大姐,抱抱!”幽芷见姐姐面色不善,方欲上前抱开小弟,哪知三姨太早已一把夺过儿子,厉声喝道:“抱什么抱?人家金枝玉叶的,你不过堆粪土,巴巴着做什么?”

世沣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被这么一凶吓得号啕大哭起来。楚太太望着面前惨白的灯光,按按太阳穴,头痛欲裂。

二姨太倚站在房门边,满面疲倦。幽芷忙上前傍住母亲,咬咬唇道:“妈,我今日只是……”却说不下去,“我以后再不让您担心了。”二姨太满面倦意,慈爱地笑了笑,手慢慢抚上女儿的颊。

“咳咳!”忽听远远几声咳嗽,回头却是楚卓良。他站在二楼台阶上,手扶着木栏,神情冷然地扫了下面几眼,开口道:“芷儿、兰儿,你们到我书房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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