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刀之阴面(23)

他可能也不知道,瞪我一眼,对着通缉令上的头像饶有兴致地说:“跑,跑,看你往哪里跑,天网恢恢,插翅难逃。”

火车缓缓开走了,我在最后一刹那跳下了车-我的心还没有完全死!可是我的家人,父亲、母亲、大哥、大嫂、小马驹、阿牛哥、徐娘、小燕、小龙、小凤……真的死了,没了,消失了。我家的房子也被鬼子霸占了,大门口赫然立着两个持枪的小鬼子,门楼上、父亲的汽车上、阿牛哥的摩托车上,都插着雪白血红的“狗皮膏药旗”,小弟屋前的那棵老柞木树被砍掉了,堆在弄堂里,长出了血色的蘑菇……这一切,就发生在我离家出走的第三天夜里!

下面的事是后来二哥告诉我的:

那天,是二哥介绍钱叔叔和杜公子认识的,两人在厢房相谈后心里都有气:钱叔叔愿望落空,心情郁闷,当即走了;杜公子也是心气不顺,找到二哥发牢骚,怪二哥给他介绍认识了这么一个“不识相的家伙”。二哥问怎么回事,杜公子说:“神经病!他让我去杀人,杀鬼佬。”

二哥听了情况后心里暗喜,他那时正处在疯狂杀鬼佬的热情中,有人愿意出钱要一个鬼佬的人头,正中他下怀。当晚,二哥便登门造访了钱叔叔,把“生意”揽了下来。

跟踪几天后,二哥已把打死东东的那个日本佬的情况摸得很清楚:他年纪50岁,是日本某新闻社驻中国记者,住在闸北区胡湾路上的一个院子里,每天上午很少出门,晚上经常很迟回家,有时也睡在外面。他有个固定的情人,是个唱昆曲的小姑娘,二十来岁,住在大世界公园附近的一条弄堂里。他虽然身上有枪,但身边没有任何随从。于是,二哥行动了。一天晚上,他把自己扮成车夫,拉一辆黄包车,守在苏州姑娘的楼下。附近只有他一辆车,于是鬼佬从楼里出来,别无选择地上了他的车。二哥拉着他,轻而易举把他送去见了阎王爷。

疯狂的二哥啊,你太大意了!你不想想,一个记者身上有枪,且敢当街打死人,说明他绝不是一般的记者。确实,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有后台的,他的同胞兄弟山岛鸠晶,是当时上海宪兵司令部的第三号人物。

山岛怎么会让自己的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他发动宪兵队开始进行兴师动众的全城大搜捕。于是,一条条线索被梳理出来,最后自然理到了钱叔叔头上。钱叔叔被鬼子带回去行刑逼供,一天下来皮开肉绽。但是为了保护二哥,他倒是没开口。可到了晚上,鬼子把钱叔叔的两个女儿又弄进来审,还威胁钱叔叔,如果天亮前不把人交出来要处死他两个女儿,逼得他精神崩溃,供出了二哥。宪兵队押着钱叔叔连夜闯到我家抓二哥,因为找不到二哥,恼羞成怒,大开杀戒,最后连猫狗都不放过,见人就杀,见活物就灭。唯有阿牛哥和二哥,因为当时没在家,侥幸躲过一劫。当时已经深夜一点多钟,正常的话他们都应该回家了,尤其是阿牛哥,这么晚肯定在家里。

是我救了他们。我出走后,全家人都在找我,那天他俩被父亲派去外地找我,阿牛哥去了我父亲的老家乡下,二哥去了苏州─我母亲的老家,当天都回不来,就这样才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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