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眬间好像有人往她身上盖衣服,立即有人讪笑:“阿谐当保姆够称职的。”
“什么保姆?我看他根本就是想学光源氏!”
“咦,光源氏是谁?”
“没文化还不知道闭嘴,丢大人了。”
“靠,你才没文化。不就是美少女养成计划吗?”
“一群人渣。”这一句是郑谐的声音。
“被说中了,所以他恼羞成怒了。”那群人嘻嘻哈哈,“看吧,郑谐永远都比咱们有前瞻性,咱哥儿几个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儿呢?”
“去你们的。”这一回又是郑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来,“我若对和和存着那份心,就让我被雷劈。”
杨蔚琪也弄不明白她和郑谐这样是否算作正在交往中,不过近来他们的确交往甚密,而且谁也不愿意先点破。
他们相处得很不错,而且很有默契。
郑谐很沉默,杨蔚琪话也不多。大概因为她在工作中需要费太多的口舌,需要抽丝剥茧,咬文嚼字,所以工作之余她就格外厌倦跟人解释。
而郑谐是这种聪明人,任何事情只要她开个头,他便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消他稍稍勾一勾唇角,她便明白他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然后她无须再多言。
何况,当他们沉默了许久需要一点话题来调剂时,郑谐的配合度很高。杨蔚琪发现,郑谐常常与她看过同一部冷门的电影;与她听过同一首风格怪异另类的小众歌曲;他可以与她一起谈点历史与时政,不藐视她的女性观点;甚至会耐着性子听她陈述一部网络言情小说的梗概,听她抱怨那作者令人难以理解的三观;有时还会好心地三言两语替她解决苦恼,比如“你肯定做不来穿着睡衣拖鞋去逛街这种事,不是衣服的错,是你自己和衣服不搭配的问题”,然后她便释怀。
杨蔚琪并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诚然,她第一次见到郑谐便对他怀有好感,而且这种好感在持续加温,可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讯号。
现代人常常会这样,遇不上心动的会遗憾,一旦遇上又不安。在决定投入与付出之前,首先要安顿好自己的心,将它停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
这个世界很奇妙。与郑谐相识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当他们开始接触后,便发现原来两人都在一个圈子里混,时时就会遇见共同的朋友或者熟人,过去曾无数次的擦肩而过。
于是难免常常被人打趣,也会有人善意提醒:郑谐这个人很冷情,有一点点不合群;他对女人很不在乎,你也不要太认真。
郑谐何止对女人不在乎,其实他对任何事情都不太在乎,更不感兴趣。可是明明是他并不感兴趣的事情,他又会很认真地一板一眼地去做,并且做得很完美。
她眼中的郑谐,就这样宛如一潭幽深的池水,平静,清冽,一眼望不见底,令她想一探究竟。
经常会遇见熟人的直接结果是杨蔚琪的大伯要请郑谐吃饭。
回国后的杨蔚琪很少去见父母。自她成年后,便离家读书,与大伯夫妇的关系更为亲近,这对没有子女的夫妻视她若己出。
说起来她那已经退到二线的大伯与郑谐的父亲曾经共事多年,算是看着郑谐长大的,后来郑谐的爸爸调任外地,郑谐这边才与他少了联系。如今听说郑谐似乎在招惹他最疼爱的侄女,自是打算出面摆一下长辈的架子,与这位很久不曾打交道的小朋友叙叙旧。
杨蔚琪犹犹犹豫豫地对郑谐说了这件事,本以为郑谐会一口回绝,她也好回去交差,却不想郑谐答应得很痛快。
那顿饭的气氛相当不错。郑谐虽然素来冷淡,但面对长辈时甚为谦恭有礼,那份冷淡也显得十分沉稳慎重了。
席间提到一些郑谐小时候的事,也偶尔提及郑谐的妈妈与“和和”。杨蔚琪早就发现,郑谐的表情很难读出内容,因为他永远都冷静得体的,像戴着一层面具,可是每当他听到母亲与和和的名字时,他的脸上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使他显得真实了许多。
杨家大伯见到已长大成人的小朋友,兴致很高,灌了郑谐许多酒,又借着微醺的醉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打算何时娶他的侄女,与他成为一家人。郑谐微微地笑着,并不做声,倒是杨蔚琪立即郑重声明两人只是朋友。
那酒喝得太多,她忍不住去劝止。因为伯父身体欠佳,而她与郑谐一同出去时,也从不曾见他碰过酒。趁着郑谐出去接电话时,伯母悄声笑着说:“你大伯一向认定酒品如人品,见多了平日里人模人样,一到醉酒便原形毕露的人。这是在替你考察呢。郑谐这孩子自小心思深沉,我们又这么多年没与他接触过了,总得验证一下。目前来看,还不错。”
杨蔚琪哭笑不得,最终不得不替郑谐将车开回去。
郑谐喝得远比大伯多许多,但大伯已经撑到极限,他却仍是面色不改,只是眼神有点迷蒙,一只手肘支在车窗上,用手支着下巴,微叹着说:“我上回喝这么多,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似乎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又补充,“七年前。”
“你酒量蛮好。能喝过我大伯的人不太多。”
“再多一点就会吐了。杨伯伯那个人,这一回陪他喝足了,以后他就不会再逼我,否则还要被他整。”
杨蔚琪慢慢地开着车,似乎体会到他刚才那句话中有话,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于是小心地岔开话题:“我一直以为和和是你的远房妹妹。竟然是没有亲缘关系的吗?”
“没有。不过跟亲妹妹也没什么区别,一直看着她长大的。”郑谐说完后,又似在自言自语,“我还是她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人。”
杨蔚琪笑:“你真是赚到了。像你这年纪的人极少有妹妹,偶尔有人有,也是刁蛮至极,把哥哥当冤大头来欺负,哪有那样乖巧的?”
“我记得你是有亲哥哥的,可是我想象不出来你刁蛮的样子。”
“那不一样的。”杨蔚琪的声音低弱了许多,她犹豫了片刻,轻轻地补充了一句,“我与我的哥哥并不是同一位母亲所生。我的母亲……不是我的生母。”
停了很久,郑谐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