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糊糊,有时邋邋遢遢,但是做出来的东西干净漂亮,充满了灵气与创造力。
她工作时很安静,不争吵,一旦与人有了不同意见便立即闭嘴,而不是像他这个行业的女人一样任何事都要与人争出是非曲直,任何时候都不肯输给男人。她很有小女儿情态,柔软,但不顺从,自有主张。
总之,这是个看起来清澈透明,反而令人微微迷惑的小女子。
时霖从正面,反面,侧面,各个角度论证自己与和和在一起的可行性,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开发的项目。可怜他这个专家人士,每每想巧妙地起个开头时,却在和和突然向他投射过来的清亮目光中无所遁形。那样清澈的不染杂尘的目光,竟然令他觉得自己想染指和和的想法很龌龊。
这一日晚上他与组员开完会后,发现和和竟然在他们的研究室里加班,便顺理成章地进来陪她。结束时才七点,他送和和回家时问:“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想去哪儿吃?”
“我吃过了。”见时霖不信地看她,又补充,“吃了一碗泡面,现在还很撑呢。”
时霖苦笑:“你是存心令我愧疚吗?”
“那就请我吃冰激凌吧。以前的欠账都一笔勾销啦。”
“善良的小姑娘,我欠你好几顿饭了,就这么便宜了我?”
“我可不是善良人,我要带你去最宰人没商量的地方。”
那家冰激凌店以价格贵和风格诡异著称,老板是格子控,奇怪的格子地板,格子墙纸,到处是格子立体装饰,走进去就像迷宫,头晕眼花。
“你喜欢吃冰激凌吗?”
“不怎么吃。哪有男人吃冰激凌的?”
“多可惜,那我又不能点香蕉船啦。”
“为什么不点?”
“我一个人吃不下。”
“吃多少算多少。”
“明明知道会浪费还要故意浪费,这种行为很可耻。”和和皱眉。
“你刚刚已经讲过,来这里已经算浪费,所以也不差再浪费一点了。”
“不一样啊。卖得贵是店家的人品问题,可是我吃不完扔掉就是我的人品问题了。”
时霖被她认真的模样逗乐,替她点了一客香蕉船:“你吃不完留给我,扔掉也算我的人品不好。”
和和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像某种小动物,带着满足的神情。时霖静静地喝着水,不时地把眼光转向别处,以免显得过于无礼,然后他在这令人眼花的格子笼子的另一个角落里见到了郑谐与杨蔚琪。
郑谐靠在椅子上,优雅地研究着手里的水晶玻璃杯,一会儿用叉子敲一下观察它发出的声音,一会儿将手指放到杯后隔着玻璃当放大镜观察自己的指纹。
杨蔚琪觉得很有趣。明明就像乱搞小动作的小孩子,但郑谐那端庄的坐姿,与安静的神情,令他孩子气的小动作有了科学实验般的庄严感。
她一不留神就将想法说出来了:“我第一次见男人玩杯子玩得这么专心。”
郑谐轻扬唇角:“我也很少见女人在晚上吃这么一大盘冰激凌还吃得这么起劲。”事实上他以前认识的女人里只有一人这样堕落。女人?他脑子里将这个字眼重新闪了一遍。
“其实我也不是总这么堕落。”杨蔚琪正在和一盆巨大的香蕉船奋战,她把一大勺塞进嘴里之前说,“今天我遇上极度郁闷的一件事,我需要降温去火。”
“上一次你说因为遇上高兴的事了,所以要吃冰激凌庆祝。”
“你不明白女人。”杨蔚琪嘴里含着东西,说话有点含糊,她用餐巾半挡着吞了半天才吞下去,“咝咝”地抽着冷气说,“开心和郁闷都需要发泄,而且方式通常是一样的,比如花钱,还有自虐。”她观察了一下战果,对郑谐说,“你真的一口都不吃?味道真的很好,吃它时会想起小时候。那边我没动过。”她指一指另一边。
“自从我小时候因为吃这个闹过一回肠胃炎后,我就再也没碰过这东西了。”
“你闹病那回也未必就是因为它,或许是巧合而已。其实我每次吃完冰激凌都胃痛,可我还是忍不住吃。”杨蔚琪叹服,“你抵制诱惑的能力实在是很强大。”
时霖一直等到他们要离开时才去跟郑谐打招呼,那时恰好郑谐他们也要离开。
因为其中有人是初识,所以客客气气地互相介绍。介绍到和和时,郑谐说:“这是筱和和。”一直低着头的和和抬起头来朝杨蔚琪腼腆地笑一笑。郑谐稍稍顿了半秒钟,补充说:“我妹妹。”
杨蔚琪眼中闪过一点点的诧异,似在回忆里搜索什么。然后她微微笑,轻轻地握一握和和的手:“很高兴认识你,和和。多特别的名字。”她又将脸转向郑谐,打量了两眼,“其实你俩看起来还真的有一点点像。”在场剩下的人都笑了。
时霖仍是按计划将和和送回家。临走时郑谐似有话要对和和讲,但又忍住了。和和回头看他,他停了停,说了一句:“别熬夜,早点睡。你眼圈又黑了。”
时霖开车时想起那句话又笑了:“真是一物降一物。阿谐那家伙素来一副什么都与他无关的样子,但是做你的老妈子时非常称职。”
“他从小就喜欢在我面前冒充家长。”晚上车窗玻璃犹如镜面,和和斜脸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影像,“我真的跟他长得有点像?”
时霖扭过脸看了她几眼:“耳朵最像,你俩的耳垂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和和“噗”一下笑了出来。
“你相信不?很多夫妻生活了一辈子后,容貌就会越来越像。你和阿谐大概也处得太久了,站在一起,那感觉就像亲兄妹,协调得很。”
“哦。”和和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想了半天说了一句,“今天那位杨小姐,气质非常好,又很亲切,像电影里真正的贵族小姐。”
“没太注意。”时霖又发现和和的一个优点,她对同性充满了善意和欣赏,而不是如他常见的排斥,“我只是没想到郑谐这小子竟然肯陪女人到这种地方来。他一向不喜欢顺从别人的,只有别人顺从他的份儿。”
“他喜欢这里的水晶杯子。”和和无厘头地答了一句。
时霖突然很想去向郑谐请教关于女人的问题。不过他很快打消了念头,因为郑谐的三个月女友经验,绝不适合他。他回想了一下,他印象里郑谐交往的女朋友,果真没有一个超过了三个月。郑谐是那种原则性极强的人,他当初随口一句玩笑话“保鲜期三个月”,都可以成为他日后岁月中颠扑不灭的真理以及强硬的行动指南。这点,让他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概他不小心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了,和和想了一想,摇摇头:“我觉得这位杨小姐会是个例外。”
“郑谐这回难道认真了?”
“嗯,直觉。这位杨小姐,恰好是他从小到大都很欣赏和喜欢的那种类型,不管外貌、身材还是个性。”和和以专家的口吻郑重地说。
时霖想昏倒。他意识到一件事,和和话很少,通常一个话题说上几句,她的兴致就渐失。但是与郑谐有关的例外,比如,现在她对于郑谐的未来问题研究得似比郑谐自己更专注。
“那你知道你自己喜欢什么型的?”时霖尽量以一种轻松的口吻状似不经意地问。
“我?”和和愣了一下,没预料到话题会转向,“只要不像我哥哥那样就好。”她也轻松地将问题含混过去。
“呃?”
“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当家做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