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鸣的《入流》构建了一个江湖王国,这个王国里的人物、场景、规则等是我们完全不熟悉的。但是,这个陌生的世界不是金庸小说中虚构的江湖,也不是网络的虚拟世界。余一鸣构建的这个江湖王国具有“仿真性”,或者说,他想象和虚构的基础、前提是真实的生活。具体地说,小说中的每一处细节,几乎都是生活的摹写,都有坚实的生活依据;但小说整体看来,却在大地与云端之间——那是一个距我们如此遥远、不能企及的生活或世界。《入流》构建的是一个江湖王国,这个王国有自己的“潜规则”,有不做宣告的“秩序”和等级关系。有规则、秩序和等级,就有颠覆规则、秩序和等级的存在。在颠覆与反颠覆的争斗中,人物的性格、命运被呈现出来。在《入流》中,白脸郑守志、船队老大陈栓钱和月香、三弟陈三宝、大大和小小、官吏沈宏伟等众多人物命运,被余一鸣信手拈来、举重若轻地表达出来。这些人物命运的归宿中,隐含了余一鸣宿命论或因果报应的世界观。这个世界观决定了他塑造人物性格的方式和对人物归宿的处理。当然,这只是理论阐释余一鸣的一个方面。事实上,小说在具体写作中,特别是一些具体细节的处理,并不完全在观念的统摄中。在这部小说里,我感受鲜明的是人的欲望的横冲直撞。欲望是每个人物避之不及挥之不去的幽灵,这个欲望的幽灵看不见摸不着又无处不在,它在每个人的身体、血液和思想中,它支配着每个人的行为方式和情感方式。
南飞雁因《红酒》一鸣惊人。他的《灯泡》写了一个“黑嘴”,“黑嘴”穆山北这个人物似乎在哪见过——或许就是我们自己。大学一毕业就觉得天降大任了,遇事总要较真,特别是对那些约定俗成或“潜规则”的事务。因为年轻,总是用理想主义的方式对待所有的事情。在那些昏暗的事务之间,年轻人非常容易成“灯泡”照亮世间的隐秘。穆山北就是这样一个灯泡。穆山北与二〇〇一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阎真的《沧浪之水》中的池大为是一个谱系中的人物。池大为毕业后坚持做一个“清流”,但多年稳定在科员的位置上得不到提拔。世俗世界有巨大的耐心和改造的力量。池大为最终妥协了,也终于被提拔为“局长”。池大为是穆山北的前辈,他们的青春经历也大体相似。不同的是池大为只是不合作,而穆山北则变本加厉,是一个人见人怕的“黑嘴”。他们相同的是没有领取进入社会的“通行证”或“准入证”。在黑格尔那里,对社会意识形态的认同程度,决定了你在多大程度上进入社会。同理,如果你对社会意识形态置之不理、置若罔闻,或明目张胆地抵制,那就意味着你永远进入不了这个社会。在查尔斯·泰勒那里就是“承认的政治”。你认同了社会的意识形态,就意味着迟早被“承认”,反之亦然。
十年来,新老作家在中篇小说领域共同谱写了新的篇章,使这个文体更加成熟。在文学日益“小众化”的时代,它将高端艺术追求的深刻、价值和意义的属性表达得更为充分,从而越发显示了文学的不可替代。也正因为如此,这是一个让人无比遗憾的选本:能够进入这个选本的中篇作品难以计数,再三斟酌难以取舍,但篇幅所限只能勉为其难。这是需要特别说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