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林空里散落着数十间简陋的竹楼。A排聚拢在寨子中央,环顾一圈并不见人。四下一片死寂,一头黑瘦的猪箭一样射进一幢竹楼下面消失不见。
嘎乌用土语大声喊了一句,可能是说明这些拿武器的人不是敌人。
人们慢慢从竹楼里、角落里走出来,个个形容枯槁、干瘦如柴,他们不敢上前,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些令他们恐惧不安的大兵。
A排的弟兄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这些人里很多是残疾人——脚掌溃烂的老人扶着门框;只剩一条腿的少年子一跳一跳地走路;失去手掌的孩子用光秃秃的小臂揉眼……触目惊心。
“地雷炸的……”嘎乌的眼里满是仇恨。
这是战争送给人类的礼物。杜克看着那些人,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悲伤。
“把身上的药品全部给他们……”
A排的弟兄沉默地走上去,枪械无力地挂在肩后。
奎宁丸、磺胺、红药水、龙胆紫、急救包……一样样交到村民手上。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但这些又能治愈多少战争带来的创伤。
“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大斋瓦。”嘎乌对杜克说。他说的大斋瓦就是祭司,也是他们的头人。
竹楼里光线昏暗,火塘边坐着一个瘦小的老人,老得看不出年龄,脸皱得像个核桃。大家都注意到老人的脚,烂得能看见森森的白骨。
嘎乌在老人耳边说了几句话,老人回了一句。
嘎乌回头说:“大斋瓦说请你们原谅,他得了烂脚病,不能起来迎接你们。感谢你们为克钦人做的一切。”
雨季的丛林里,烂脚病和疟疾是最容易得的病,很多远征军士兵,就是因为这个没能走出野人山。
杜克在老人脚边蹲下,清理创口、撒消炎粉、包扎……
A排的弟兄沉默地看着杜克做这一切。这个外表坚强的美国佬儿,有着柔软善良的内心。
处理完伤口,杜克把身上剩下的药品全部放到老人面前。
老人对嘎乌说了句话。
嘎乌翻译给杜克听,“大斋瓦说你是个好人,他没什么可以感谢你的,想为你算一卦。”
杜克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但他没有拒绝老人的好意。
老人从火塘里扒出一小堆火炭,再把一段青竹放在火炭上面。做完了这些,老人朝向西南面的天空,虔诚地开始吟唱。那些奇怪的音节水一样从老人嗫嚅的嘴唇中流出,声音并不大,却极有穿透力,冥冥中像有种神秘的力量在与之对应。杜克和身后的那些弟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青竹“啵”一声爆开。老人停住吟唱,顺着裂口把竹筒撕成两半,又从竹筒内侧取下竹膜对着火光仔细端详。
过去了五分钟,或许是十分钟,老人终于确定了结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嘎乌把耳朵贴到老人嘴边,听完老人的回答,面色一下变得难看。
告辞了大斋瓦,一伙人从竹楼里出来。杜克问嘎乌:“你们的酋长说了什么?”
嘎乌笑得很勉强:“你们不是克钦人,不用信克钦人的神。”
宝七好奇心重,紧跟着追问:“痛快点儿,说噻!”
嘎乌看着杜克,吞吞吐吐地说:“大斋瓦说……你回不了家……”
杜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苦。
A排的弟兄都沉默了。
岳昆仑正坐在一个屋檐下边,脸上露着难得一见的笑容,身边一群小孩儿在吃他给的饼干和巧克力。
密集的炮声就是在此时传来的,远远听着有些沉闷,南荣河上空的云层一闪一闪。114团只带了迫击炮,还是六O的,这明显是日军炮火,日军开始反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