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昆仑背着郭小芳慢慢走进营地。
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帐篷,沉默地围拢上来,个个军装褴褛、面黄肌瘦,都是在野人山幸存的远征军弟兄。
岳昆仑停住,目光缓缓扫过人群:“……这是哪里?”
“中国远征军供给站,”一个精干的青年回答,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你们走到了……”
岳昆仑并没有一个死里逃生的人的反应,只是回头轻轻说:“郭小芳,你听见了吗?我们走出野人山了……”
众人这才想起救人,七手八脚把郭小芳接下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医官也到了。
听了郭小芳的心跳,医官歉意地向岳昆仑摇摇头。
围观的人更多了,每个人都在沉默,他们都明白医官的意思,这个女人死了。都走到这了,怎么就不能再撑住一口气?人们脸上都流露出悲戚。
岳昆仑面无表情地重复捶打郭小芳的心口,他不肯放弃,更不能接受。
没有人劝阻,他们理解岳昆仑的痛苦,他们也在盼望奇迹的出现。
“郭小芳,你答应过林春的,要去看她的父母。你不能就这样走!”岳昆仑一次次重复着捶打。
“造业啊……”那个回答过岳昆仑的青年摇头叹息。
“兴许能活过来。”一个汉子说话瓮声瓮气,长得像座黑塔。
“大个儿,你身上有多少钱?她要能活过来,有多少我都赔给你——”说话的青年一脸玩世不恭与漠然,肮脏的军服松垮垮地贴在身上。
“瘪犊子,再胡咧咧我整死你!”旁边一个壮汉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随时要跟人拼个你死我活。
“行——你最牛掰还不行?”青年冲他翻个白眼,又回头望向岳昆仑。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岳昆仑的猛力一捶,郭小芳猛地坐了起来,惘惘地望着周围。人群静了霎那,哗地爆出掌声和欢呼。
“岳大哥……这是在哪……咱们死了吗……”郭小芳回不过神来。
“不,咱们都活着……”岳昆仑流泪了。
郭小芳伸手触上岳昆仑脸上的泪珠:“……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哭。”
“来几个人,帮忙抬进去!”医官大声吆喝,掩饰不住的高兴。还有什么比看见战友死而复生更让人高兴的。
担架在人们的头顶传递,担架上的郭小芳一直望着岳昆仑,一双眼睛笑中带泪。
郭小芳被抬进了医疗站。岳昆仑木木地站在原地,不晓得接下来该去哪儿。
“我信了你的邪!”那个精干的青年热情地箍上岳昆仑,“拐子你还是蛮扎实哦,这样都给你搞活了。走,去我们帐篷住。”
岳昆仑瞧瞧自己的腿,“我不是拐子。”
青年大笑,“我们武汉人喊人拐子就是喊人哥哥。我叫宝七,最佩服你这样的拐子,以后咱们就是兄弟!”
岳昆仑被簇拥着进了一个帐篷,一堆人围着他问这说那。在杂七杂八的口音里岳昆仑渐渐听明白——从野人山走的远征军幸存的不到五千人,连杜聿明都差点儿病死在山里。要不是被空军发现,空投了援救物资,这五千人也许都走不出来。其他各路远征军也已经相继归国或绕道到了印度。
“其他的人呢?”岳昆仑问的是那五千走出野人山的弟兄。
“咱们差不多是最后一批了。”宝七走过来,把一饭盒刚熬的稀粥放到岳昆仑手边,“吃点稀的。先到的都分批往印度列多的收容站去了,说是要从那运往兰姆伽基地整训。”
岳昆仑吃得很慢,粥含在嘴里一会儿,再徐徐咽下。饿了几个月,胃已经缩成了一小团,很脆弱,必须慢慢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