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人道主义的历史绝响(2)

历史,当历史被遮蔽的时候,顾准试图让人还原真的历史,在历史里思考。而我们呢,当我们被有毒的被遮蔽的历史喂大的时候,我们的心灵也被扭曲了模样,不辨是非,有些词经过权力的改造变得面目全非。那些垄断话语权的人,对原本普通汉语的词注入了所谓的神圣,那些词就变得高大而古怪,一些话语被污染了,通往历史的路途布满了歧途。应该如何还原历史,这是我思考的问题。把真相告诉身边的人,做一个信史,忠诚、不添加、不缩短,有一说一。

我们怎么评判何样的历史为真,何样的历史为伪?或者说什么样的历史观才是一种正确的历史观?历史学关注的是所谓的规律和铁的事实,而作为散文作家,我更关注的是一个个具体的生命和那些生命里的精神,那些过往的人与事对今天的启迪和召唤。当大家争着叙说历史的时候,我们必须面对的情况是:一、历史本身是无言的,缺席的;二、所有的历史都变成当代史。何谓历史,历史何谓?有人说历史有两种。第一种是已经发生过的全部的历史事实,即客观历史。这是“历史一”。第二种历史是对历史的描述和记载,其中对历史可能有记载上的缺失。这是“历史二”。还有第三种历史,即选取其中的一部分历史记载作为史料,写出一些关于历史的作品。也许,我的散文作品勉强可作为“历史三”。在很多时候,历史表现出一种“遮蔽式呈现”。官方史学把历史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中国一直有私人修史的传统,这样的声音现在还相对微弱,微弱归微弱,无疑也是一种记录历史的行为,虽然这样的文字不符合正史的规范。我一直认为,司马迁的《史记》是历史,也是散文,自己越来越觉得司马迁那样的散文才是散文的正宗——往往只是一两件不太起眼的小事,人物的小节,却有雷霆之力,憾人之势,将古今将相才子佳人于股掌之上,把那些地痞流氓黑道混混,风流皇帝脂粉英雄,一个个写得风生水起,描谁是谁,画谁像谁,真是一个个顾盼自雄,立在纸端。

历史是人写的,也借人而传播,借鉴吴思先生的观点:如果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历史学家,一个是读者,读者自己不碰历史,只有通过历史学家才可以了解历史,那么历史可能成为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到了当代,在人们把历史改造为抢手的商品时候,我们看到一批作家和导演的功利——电视屏幕和卷帙浩繁的小说耸动着大批古代的宫闱秘史、法力无边不受限制的侠客、无厘头的搞笑,历史不能承受之重变成了钞票在钱包里不能承受之重,我们追问历史在哪里?

在故乡的老屋里,在夜间,不能睡眠的我走到户外,星河灿烂,我有了一种冲动,赤脚站在了泥土里,是想接一下地气吗?我觉得自己的举止好笑。在写作这些散文的时候,我还是依然保存了对历史的尊重和肃穆。对我来说,历史从来不是娱乐,也非嬉闹:历史是一个个事件的凸显,是血肉和思想的呈现。历史是一个容器,或者通常的说法是一酒杯,一浇读史者心中累累的块垒,我在写作这些文字的时候,有过多次的泪花落在纸上,为过往的一页历史可怆然涕下。也许历史本身是沉重的,但作为一个散文作者,最好不要被历史的重量拖垮,抄一些冷僻史料,发几句寡淡议论,隔靴搔痒,这是多数吃历史散文饭的模版。有史料而无史识,至多是一些历史的通俗注解,作者如同中药房里拉抽屉的师傅:引文二钱,清议二钱,想象如红枣干草类,外加凉水文火的文字,然后喂给读者,既不治病也不强身。

我想,如果在我的文字里能读出一点人道主义,那是对我的一种褒奖——如果我们把历史的叙述和记录当成人道主义,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历史过去了,抗战胜利的鞭炮的声音也消散了半个世纪了,生活在抗战时期的人过世的过世,消失的消失,一些人的背影和历史的背影也渐渐成为绝响。什么样的文字能成为历史的见证?人道主义是文字的最大公约,这是我的追求,这不但是我的这本书,也是我一世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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